「趙錢孫李,總有個印象。」
「不是一個字,是四個字。」他記得的就這麼多了。
「四個字?難不成你也是滿人?」果真如此就太好了,奶奶老嫌他出身低,血統不夠尊貴,一旦知道他也是滿人,想必就不會堅持反對這門親事。
「不可能,即便是我也不會承認。」闕無痕恨恨地把鷺冷的眼瞟向無跟夜空。
多儂格格明白他心裡所想,沉默地不再言語。良久才道:「我奶奶由大內請來二十名高手,你得小心防範。」多儂格格星眸迥望,才發現他瘦了,如玉冠的五官,變得冷峻有稜。
「我知道。」闕無痕陰屑一笑。「我已經殺了其中的十八名。」他一向秉持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殺機已至他也絕不退縮。
「真的?」她只知他武功精進不少,卻沒想到竟已到達這般高深莫測的境界。
「怪不得我奶奶每隔一陣子就發一頓脾氣。」
「你很怕她?」
「可我更怕你不要我。」彷彿話一講完他就會不見了,多儂格格緊張兮兮地使勁摟住他的腰。
闕無痕拈起她一絡長髮,握在手心把玩。饒有興味地盯著她。「記得我剛下山時,為了一名不相干的女子,害你醋勁大發。」
「那個玉面羅剎呀?」說到她,多儂格格忍不住扁扁小嘴。
「你認識?」這可奇了,她既非江湖中人,怎會識得這號人物?
「何止我,全多王府的人怕沒有人不認得她了,如姬沒有告訴你嗎?這半年來,她三天兩頭就到府裡鬧,非要我們把你交出來不可。奶奶被她鬧煩了,乾脆商請知府大人派官差前來保護我們。自那以後她才收斂了些。」
「噢?」闕無痕歉然一笑。
「真對不住,搬到這裡來以後就和如姬她們失去聯絡,早知那女子是這麼樣一個人,當初便不該救她。」
「你救他?她武功相當了得的,知府大人派了百多名官差都捉不到她呢!」闕無痕一愕,能和百多名官差周旋的女子,怎麼會打不過兩、三個毛賊?
「我曉得了,她跟我一樣,一開始包準也是被你的美色所吸引。」說著,禁不住伸出柔美輕撫他精雕細琢的臉龐。
「又來胡說八道。」他一氣張口咬住她的小指頭,饞涎地吸耽著。
這時棲息在屋外樹枝頭的夜鶯,突然受驚振翅,發出猛烈的響聲,斜刺疾飛青闕無痕和多儂格格駭然披衣坐起,眺望窗外時,週遭又恢復一片闡靜。
「有人。」闕無痕示意多儂格格穿好衣宴,先躲進床底,自己則抄起牆邊一根木棍,準備追出去查個究竟。
「喂!」冷不防地,老公公的頭從窗外探了進來。「你們兩個到底還要廝混多久?大軍壓境了,居然絲毫沒有察覺,太沈迷了吧?」
「你指的大軍是誰?」多儂格格聽出是老公公的聲音,於是從被窩裡鑽出來。
「幫幫忙,那只是個形容辭可以嗎?不過來的人數的確不少,包括雙月老掉牙格格派來的上百名高手,以及玉面羅剎的爪牙,如起來沒有上千也有數百。」老公公稱多儂格格的奶奶為「老掉牙格格」,雖然令她不大舒服,但繼之一想到上百名殺手,她立即果斷地決定,暫時不去計較無聊的稱謂問題。
「他們竟同時找上了。我……」一見闕無痕臉色有異,她馬上警覺地說。「你不會以為是我帶的路吧?」
「是有那個可能。」闕無痕道。「不過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憑她那一點點門道,只怕被跟蹤了也不曉得。
「現在怎麼辦?」
「腳底抹油。走!」老公公是真人不露相,但見他一手提一個,騰空而起,待「大軍」趕到時,他們則輕舟已過萬重山,早竄出數十里地,來到一處素淡古樸的禪院。
禪院很古老了,和老公公的歲數有得拚。它也不夠莊嚴,只在山林清清靜靜安坐著,懸空建於兩巖之間。
「為什麼不讓我和他們決一生死?」闕無痕揪然不悅地甩開他的手,疑竇叢生地盯著老公公。
「那些人無足輕重。你必須留著有用之身,去幹一番大事業。」老公公莫測高深地抵著嘴,由搭袋中取出一個鰻頭自顧自地啃起來。
闕無痕對最後三個字頗小有慼慼焉,老公公似乎對他的心思瞭若指掌。
「可,眼下有啥大事業能做?」多儂格格代他問道。
「北方葛爾丹進犯,康熙皇將御駕親怔。你何不去碰碰運氣?」
「打仗?」多儂格格驚駭地倒抽一口冷氣。「我反對。」刀槍無眼,她怎能讓闕無痕去冒那種險。
「哎,你這女人,專會找麻煩,你」
「我去。」闕無痕凜然道。
「好極!」
「不行!」多儂格格尖拔的嗓音,直接把老公公壓下去。
「你要去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那不成。」老公公正要發表他精闢的見解時,卻被她一掌給「封殺」掉。
「你給我安靜點,否則別怪我不懂得敬老尊賢。」警告完畢,她轉身面向闕無痕,霎時擬出兩行熱淚。「你真的忍心撇下我不管?」
「不是啦,其實他是」「住口!麻煩你不要打擾我們商量重大事情好嗎?」
「好,不說就不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老公公自覺無趣,挪到邊邊摸出一根煙草哈了起來。
「你怎麼說?」兩湖淚水蓄滿眼眶,威脅著行將決堤。
「回多王府等我,快則半載,慢則一年,我一定娶你。」闕無痕自覺從沒像此刻這般剛毅溫柔過。
「總之你是不讓我跟了?」闕無痕搭著她的肩頭,婉言相勸。「打仗不是兒戲,又是刀槍又是火炮。」
「我不怕。」多儂格格毫不遲疑地說。
「我怕。」他把她拉進懷裡。「你若有個閃失,叫我如何苟活於世?」
「你」她登時破涕為笑,原來他用情之深並不下於她。
這就夠了。她不目二個貪心的女人,有了這句話就足夠教她上刀山下油鍋了。
「我答應你,我會乖乖的留在這小木屋,直到你回來娶我。」
「你不回多王府?」多儂格格堅決地搖頭。「回去找擔心等不到你回來,就被我奶奶強迫嫁掉。」
「那豈不是太委屈你了?」小木屋裡別無長物,更無傭僕,她金枝玉葉哪住得慣?
「放心,我帶了很多銀票出來的,偌,你看!」她伸入懷裡一抓便是一大把。
「哇!」老公公丟掉煙屁股,湊過來仔細一看。「這些錢足夠我大半輩子,吃香喝辣的了。」
「想吃香喝辣的?」多儂格格豎起一根食指,在他商一晃呀晃。「行只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啥,說來聽聽。」老公公已經現出一臉饞相……
「陪我的關郎一塊去從軍。」她還沒說到的後半段是,一路上順便保護闕無痕的安全,最好是遇到危險時幫他擋刀擋劍擋大炮。
「我這把歲數了哪經得起長途勞頓?」
「您甭客氣,剛剛那兩手如果沒有六十年以上的功力,可是絕對做不來的。」闕無痕匪夷所思地悌向他。
「哪兩手,誰沒有兩隻手?」他佯裝糊塗的工夫也日三沛的。
「你呀,是顆不開花的水仙!」就會裝蒜。多儂格格懶得理會他。「他不去就算了,我跟你說哦,你這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呵!先打個困吧。女人就是囉唆,廢話一大堆:永遠捉不到重點。
老公公仰身躺在草地上,以手當枕,閉上眼睛假寐。但只一下下,他又鏤然睜開眼,心事重重地望著天際。
正月二十日,北京大雪紛飛,漫天瓊玉如絮飄落,午門外空曠的廣場上黑鴉鴉站著三個方隊,鐵鑄般一動也不動。
康熙頭頂金盔,身穿豹尾飾甲,寬大的披肩下一件明黃江綢面兼袍,腰束金錢紅藍寶石線紐帶。墨黑的濃眉下星目閃爍。「三軍出城!」將飲盡的大杯一擲,引領諸將從天安門出發。
康熙的行營於三月中旬抵達隆化。當夜即收到車報,葛爾丹軍隊共計兩萬七十餘人,全部集中在西拉木倫河流域。
眾人再度曉行夜宿,到得第八日,雙方大軍首次交鋒。狂跳的戰馬縱橫飛躍著,栗悍的蒙古武士和滿漢戰將揮著雪亮的刀生死相搏,血花噴流如雨,撒落在春寒料峭的草原上。
百戰雖捷,但因大將索額圖太過輕敵,又不聽從老臣明珠派兵把守西北方的建議,致使葛爾丹得以使計詐降,從容逃往「昭莫多」。
康熙率軍追擊,沒想到索額圖竟然擅自將糧草東調,致使到了九月,康熙所親領的中軍已只剩下三天的軍糧。
今年的秋天特別寒冷,大片大片衰草、枯葉,在草原上起伏如波。北風台得嗚咽作響,白天行軍倒也不覺什麼,到了夜晚露寒霜重,宿在帳蓬中的軍士們無不凍得牙齒迭迭發抖,但接濟的冬衣在索額圖蓄意延誤下,竟然要半個月才能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