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有斥候來報,北路軍已經斷糧。
康熙聞言,原已相當樵忡的容顏,益發慘無血色。
「秉皇上,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餓死的。」大將飛揚古道。
「飛將軍可是想出了什麼法子?」他也不願這樣呀。
「這裡離甘陝很近,可派人到科爾沁或愉林調糧。」
「好是好,問題是派誰去?這兒四處全埋伏葛爾丹的餘黨,以及索額圖的鷹犬,派出去的人恐怕還沒到目的地,就已遭殺害。」可見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
「我去。」帳外突然走進一名身形魁梧、英姿楓爽的副將。
「混帳!這裡是你可以隨便來的?出去!」飛揚古大吼。
可那名副將並不搭理他,只對著康熙道:「斷糧危機迫在眉睫,未將斗膽,懇請皇上下旨。」康熙怔怔地望著他,這名年輕人怎地如此眼熟,彷彿曾經在哪兒見過。
「你叫什麼名字。」「未將闕無痕。」闕無痕兩眼平視康熙,不卑不亢,無畏無懼。可他心中正悄悄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說不上來。
「闕無痕?」他口中喃喃重複著這個名字。「我不記得聽過這個名字呀。」
「敏稟皇上,他是三個月前才投身從戎,因驢勇善戰,破格拔擢為副將。」飛揚古道。
「三個月即能升為副將,了不起!可見你的武功一定卓然超群。」康熙十分賞識地握著他的手臂,相了又相。
「你有把握借回糧草,以解困局?」
「是的。」闕無痕堅毅地點點頭。
「皇上,茲事體大,他武功雖然好,但畢竟只是一名副將」飛揚古待要加以阻攔,卻被康熙揮手制止。
「脫只能給你十天的時間。」此去科爾沁八天方能來回,顧慮到運送糧草兼程趕路不易,因此康熙特地多給他兩天的時間。
「不必,未將只需五天,便可將糧草運回。」闕無痕估算,他單槍匹馬應該不到一天的時間即可趕至科爾沁。
「你」飛揚古真要替他捏一把汗。「萬一延誤了,得接受軍法處置,你要三思。」「事不宜遲,未將這就告退前往。」
「等等。」康熙追至帳外,將身上的袍子脫了為他披上。
「一路小心。」他感激地微微領首,即行轉身離去。
「糧草到了,糧草到了!」康熙猶在黑甜夢鄉,就聽到帳外飛揚古高聲嚷嚷。
距離日昨派員突圍出去搬運糧草,至今亦不過四天,怎麼可就到了呢?
康熙才披衣準備到營外察看,帳前士兵已匆匆來報:「皇上,闕無痕求見。」
「是那個穿白衣的驕將?快叫他進來。」話音剛落,闕無痕已一步搶進來,伏地叩頭道:「未將闕無痕,恭請萬歲賜罪。」
康熙愕然,問道:「愛將剛立下輝煌的汗馬功勞,何罪之有?」
「皇上有令,必須生擒葛爾丹,未將卻……」
「如何?」「他和他的女兒原企圖阻攔運送糧草的隊伍,未將一氣之下就把他給殺了。」他本是個火爆浪子,從軍以後日日征戰,目睹生靈塗炭,馬革裡屍,脾氣變得更加莽躁狠戾。
「死,也要有個屍首。」康熙似乎並不相信。
闕無痕將手中一隻猶沾著血漬的布包呈了上去,又從靴頁子中抽出一張紙雙手捧上。「這是末將在葛爾丹身上搜出的絕命書。未能生擒此撩,有負聖上……」康熙只驚鴻瞥眼布包內的東西,便猜知那是葛爾丹的首級,當下趕緊別過臉,伸手取過信紙,上頭歪歪斜料用漢字寫著:雕弓斷,羽翼飛,親朋叛,士眾散,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也。
葛爾丹絕筆怔了良久,康熙忽然哈哈大笑。「你就為這個請罪?朕說生擒葛爾丹,也不過要明正典刑而已。他既死了,脫歡喜還來不及呢!有酒沒有,斟上一大碗,不、兩大碗來。」
「未將還殺了甘陝總督趙土豪。」帳中眾人聽了無不大吃一驚,他只是一員微末偏將,竟敢如此?一個個都嚇白了臉。連康熙也不禁詫然瞠目,霎時帳內一片死寂。
「為什麼?」他最好有個充分的理由,否則絕不輕饒。
「他扣發甘陝運向北路軍的軍糧。」闕無痕忿忿地說。「當未將趕到榆林時,他說糧食已全部分發難民,未將不信,親往查看,見庫中尚有一百餘萬食糧,於是逼他立即發出,他卻左推右諉,說無馬無車,難以資軍。都怪未將太過急躁,跟他大吵起來,他使指末將以下犯上,怙惡不俊,要用軍法懲治。未將一怒就斬了他。」闕無痕堪堪二十出頭,猶名不見經傳,誰也不信他竟如此精悍勇猛。
康熙盯了他許久,方問:「你是哪一旗的?」
「我……」他不是漢人嗎?怎麼問他是哪一旗的?闕無痕頓時楞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大夥兒亦面面相覷,不瞭解皇上為何有此一問?
闕無痕雖然生得人高馬大,五官野烈鮮明,但「闕」卻是如假包換的漢姓。
眾人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闕無痕眉宇間居然和康熙長得十分神似。
「那趙土豪肩從如雲,親兵如林,你怎麼就能殺掉他?」康熙問。
「軍中餓死士卒近萬,幾次督糧不到,未將火大奪了元帥的天子劍,誅了他,所以特來請旨治罪。」「你的確不是滿人?」這般膽大妄為,又這般豪氣干雲,怎麼看都像是個滿族武士呀!
「我……」闕無痕不是不願回答,是真的不知從何回答。
康熙斥退左右,獨獨留下闕無痕,他要和這名勇將好好地談談。
帳內突地岑寂下來,外頭的擾攘亦警覺地不敢有任何躁動。
康熙和闕無痕各坐一隅,面面相覷。
晨光拂去障霧,燦爛的霞暉由隙縫中傾瀉而入,使陰暗的營帳內,陡地光華萬「令尊姓啥名誰?」好一會兒康熙才問。
闕無痕黯然地搖搖頭。「未將從未見過家父。」
「母親呢?」
「秀秀。村裡的人都是這麼叫她的」康熙不自覺地一陣昏眩。這個名字這名字……會是她,或者只是巧合?
「她人呢?」他相信一旦見了本人,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死了。」提起母親,闕無痕眼眶一紅眸中泛超薄薄的水霧。
「怎麼會?」康熙激動地抓著它的手,追問:「什麼時候的事?」
「十二年前,憂勞成疾。」
「那她……她……有沒有……」康熙莫名地竟心悸得兩手顫抖,話不成句。
「不好了,不好了!」帳外躁動又起,按著人喊馬鳴。
康熙和闕無痕大驚失色,忙停止談話,惶惑踏出帳外,即見到飛揚古跨在坐騎上,滿頭熱汗地大叫:「主子快走,奴才帶著中營撲火,就是死了,也得叫它一個時辰之後再燒過來!」
他一把推過關無痕,道。「主子不能沒你,你護著主子走。 這是我的差事,你快走,快!」說罷,反身命令隨從。
「有種的就跟著我滾出一條 火路來。」
「慢著。」闕無痕惶急攔住他,他的臉色異常鎮定。「你不曉得草原上的人,只要不下雨,就算你跑死了馬,它照樣追得上你。」
「混小於!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啦?」因為大火從南到北無邊無際地捲將過來,枯草茂密,一時烈焰騰空,驚險萬分,也把飛揚古燒得忘了禮儀,當著康熙的面暴怒地破口大罵。「以為運糧有功就了不起?不走,難道就燒死在這裡?」
闕無痕苦澀一笑。「你罵我無所謂,但我說的是實話。」語畢,取出一把火折子,點著了,往地上一丟,腳下的乾草立刻燃燒起來。
康熙皇原就聰穎過人,頓時恍然大悟,馬上傳令:「告知各營,立即點火,燒出一個空曠的場地,把大營移過去!」頃刻間,火海向東蔓延燒去,待西邊烈火到時,康熙等人早已安全搬移營地。
這時飛揚古面紅耳赤地望著闕無痕。「闕老弟,我……」他五十開外的人了,要他跟個小毛頭賠不是,實在是有些兒拉不下臉。
「飛將軍切莫自責,這種事不曾待過北方的人,當然不會曉得。」
「你住過北方?」康熙好奇地間。
「是的,小時候母親曾帶我到二連浩特重鎮住了五、六年。」
「令堂既是漢人,怎會帶你住到那種地方?」
「家母不是漢人。」他從沒說過他娘是漢人呀。
「那她是……」康熙一頓,發現此刻人多口雜,不宜談論私事,趕緊轉移話題.「去查出究竟是何人縱火。」
「遵旨。」答案很快就揭曉了。無故調走軍糧,謊報糧草短缺,甚至放火燒營,都是同一人所為索額圖。
為了預防他繼續圖謀不軌,飛揚古將當初他所怔用的一幹員從,士自將領下至伙夫,全部撤換掉。
但這又出現了另一個問題,臨時徵召來的伙夫不善烹煮,經常吃得士卒們叫苦連夭,就是康熙本人也一迭連聲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