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睡夢中的哭泣,莫名地牽扯著他的感情神經。在下一刻,當他乍然意識到胸前正貼附著一副柔軟溫熱的物體時,他才發覺他正把紀昔蘭摟在懷裡──只為了讓她不再哭泣!
連他都被自己這無意識的舉動弄得錯愕了住!他向來不做未經大腦思考過的事,可該死的!在那時他根本不想去分析這未經思考、而且簡直是在趁機非禮女人的行為!莫非他被今晚迷人、神秘的月光所蠱惑?
事實上,從他應該退出她的房間而沒有如此做時,他似乎就開始犯了一些他從不犯的錯誤……
懷中的女人已經平靜安穩地睡了,而他卻還不放心將她放回床上。
自從出事至今,老實說,他對她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而不具體的,對她的感覺僅是純然的歉疚,而基於責任和道義把她接到谷園山莊來的這幾天,他更是少有機會看到她。也許這跟他早出晚歸的生活方式有關,可是他可以從劉嫂給他的訊息裡知道她所有的事。
在住進谷園山莊這些天來,不管是她的沮喪、她的無助、她在黑暗中練習摸索的辛苦過程,劉嫂都盡其所能地描述給他聽,而那時,他的腦中會浮現出一些畫面,彷彿他看到了她努力的身影……
谷浩臣凝睇著懷中人,眼神漸漸幽黯而深沉了起來,表情是若有所思而諱莫難測……
***一醒過來,紀昔蘭就被一陣暈眩弄得忍不住呻吟出聲。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她終於想起昨晚的事。
老天!她該不會是喝醉酒了!?但是……她實在沒印象她是什麼時候上床睡覺的。
糟糕!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紀昔蘭甩了甩尚昏昏沉沉的腦子,觸摸了下床頭鬧鐘的指針──十一點……大概十分。
她竟然睡到快中午了!劉嫂呢?怎麼沒喊醒她?該不會連她也宿醉未醒吧?
紀昔蘭打開床頭櫃第一個格子,摸出劉嫂向來會為她準備好的衣服。然後換下一身的睡衣。
奇怪!為什麼她腦中一直隱隱約約地浮現一個模糊的印象,似乎有個聲音曾在她昨晚的夢境出現?還是她真的在作夢?可為什麼有股莫名的溫暖還殘留在她心口?或者──這又是她的幻覺?
紀昔蘭又搖搖頭,告訴自己那只是她酒醉後腦袋產生的幻想。
她換好衣服,慢慢走出門。
「咦!你醒啦?」突然,劉嫂的聲音遠遠地自另一頭響起。
紀昔蘭小心而準確無誤地走到大廳。
「我好像睡得太晚了!劉嫂,你在做什麼?」她側耳傾聽她的動靜。
失去視力,她現在已經學會用她的手、她的聽覺代替她的眼睛去看;她逐漸明白即使再沮喪、再痛苦,這些情緒對她的眼睛根本於事無補。既然如此,她就得學會適應黑暗,因為有這些愛護她的人。她不能再讓他們失望;而今天,她要讓它是個嶄新的開始。
「沒什麼,只不過順手拿塊抹布擦擦這些椅子。昔蘭,你還好吧?我看你昨晚真的是喝醉酒了,連我今天也差點起不來做早飯。」劉嫂看她臉色有些發白,不由關切地問。
「我沒事!」紀昔蘭笑了笑。「劉姆,要不要我幫你擦?」她突地問。
劉嫂一愣,自然反應地搖搖頭。
「不用、不用!這個我來就行了,我怎麼能讓你做這事?況且你的眼睛──」
察覺說錯了話,她猛然尷尬地住口。
「你說的沒錯,劉嫂!」難以掩飾地,紀昔蘭的心頭是掠過一抹惻但的情緒,但她立刻決定拋開它──這時候她再自憐自艾,就真的永遠只能當個沒用的廢人了。
她對劉嫂展露一個意想不到的輕鬆笑容。
「其實你們不必忌諱在我面前提到眼睛的事,我已經想開了!這段時間要不是有你們的照顧,我也不能重新站起來,我想,我不能再一直事事依賴著你們……」她認真地說:「劉嫂,我還需要你幫助我,我不想讓自己變成廢人。我相信我可以做做簡單的事,只要你肯教我……擦椅子並不是那麼難的,是吧?」
在她身上似乎又開始散發出以前那種堅強而自信的光芒了!經過這段日子的消況與情緒低落,看來她真的下定決心要走出陰霾。
「是的!昔蘭……我相信這對你來說是不難的……」劉嫂激動地直點頭,而且欣慰感動得忍不住紅了眼。
這一天,在劉嫂的傾力幫助下,紀昔蘭終於克服了失明的障礙,在黑暗中清洗了大廳的桌椅、窗子,雖然偶有失誤,可也跨出了重拾信心的第一步。
傍晚,紀昔蘭讓老趙牽著,慢慢熟記並且摸索山莊的庭院。
在鋪著小石子的徑上走著,晚風涼掠地吹拂著她的肌膚,空氣中混合著花香和新翻泥土的味道,深吸一口氣,紀昔蘭讓自己沉浸在這樣自然的感覺裡。
失去了視力,似乎其它感覺都變得靈敏起來;她現在靠聽覺、嗅覺、觸覺,和身體的感覺,去感受四周微妙變動,那是以前很少能體會的。盲了,並不代表一個人的感覺全沒了,反而比明眼人更用心去領會──在這之前,她不也把自己的心關在黑暗裡,以為世界跟著她停止轉動?其實真正愛的,只是心境的不同而已啊!
面對挫折,不管用悲傷、快樂的心境面對。人還是得活下去!她以前不都是這樣想的嗎?而今,她不過是遇到這小小的挫折,就將自己的生活弄得悲慘萬分,呵!她似乎把「紀昔蘭」這擁有樂觀堅強、不服輸個性的女人給搞丟了好些日子,現在終於又被她找回來了!
紀昔蘭伸出手,感覺到陽光微暖,清風從她的指縫間滑過,微微濕潤的氣溫似乎在告訴她是近晚時候了。
「你今天變得不一樣了,該不會是昨晚喝了酒,突然將腦子理清了吧?」身旁的老趙忍不住開口,語中藏不住他慣有的幽默,而帶著笑意的語氣明白顯示他喜歡她的改變。
紀昔蘭露齒笑了笑:「是啊!我還要感謝你昨晚連灌了我三大杯的酒,害我醉到今天中午,我是被中午的大太陽給曬清醒腦子的!」
老趙哈哈大笑,紀昔蘭想像得出他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嘴,笑起來皺紋全跟著跑出來的好玩模樣。
依照老趙的指示,她向左邊走了三步,找到了一張石椅子坐下。然後她聽到水聲嘩啦嘩啦響,知道老趙開始忙著澆灌他那些心愛的花木。
老趙一邊照顧他的花,一邊跟紀昔蘭聊天。
享受著清風涼意、鳥語花香,紀昔蘭發覺她似乎已經離開這美好的感覺有一世紀之久,直到今天……
老趙看出她心情愉快,還將一把剃了刺的玫瑰花塞到她手中。
稍後劉嫂喚喊她的聲音從遠遠那一頭傳來,紀昔蘭樓著滿把馨香,決定靠自己循著老趙之前為她在地面做的記號走回主屋。她才站起來跨出第一步,就立刻發現她正準確無誤地撞到一個堅實的物體。
「噢,什麼……」她幾乎是馬上就退開了一步,驚詫地低呼出聲,身子不穩地晃了晃。
令她錯愕的是,她的肩頭迅速被一雙堅定的巨掌握覆住,並且成功地讓她的身體穩下。同時,一個低沉而和緩的男性聲音隨即從她的上頭落下:
「對不起!你沒事吧?紀小姐?」
在一剎那的恍憾中,某種熟悉的記憶從她的腦海深處被勾起……紀昔蘭猛地回過神,終於意識到這聲音是谷浩臣的。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那雙溫熱的手離開她的肩,她的心竟湧起一股朦朦朧朧的失落感。
「谷少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即使只是那一下子的接觸,紀昔蘭仍然有種被燙灼的感覺,彷彿他在她肩上烙了一個火印:她得轉移話題,轉移自己對他的接觸所產生的奇怪感覺。該死!她是怎麼了?
「才回來一會兒,想到園子走走。沒想到會嚇到你……我聽到劉嫂狂喊你,似乎是晚餐時間到了。」他的語氣再正常不過,沒有洩漏出一絲他臉上溫柔的表情,那一派洒然微笑的模樣根本有別於眾人熟悉的冷然與淡漠;凝視著紀昔蘭皺眉深思的神態,他的目光不由深沉而溫柔了起來。
強烈地感覺被他盯視著,紀昔蘭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心頭有一絲奇異的緊張。然而,她回主屋的路線已經被他擾亂了。
「嗯!」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她仍遲疑著語氣:「谷少爺,你繼續在這裡逛吧!我不打擾你了……」
她試探地踏出一步,然後第二步……
驀地,紀昔蘭的手臂被扣住,她還來不及反應,谷浩臣的聲音已經響起。
「我想這個方向離大門比較近……紀小姐,我非常樂意為你帶路!」他的語氣有禮得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呃!她剛才真的走錯方向了?紀昔蘭窘得臉頰微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