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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鄭媛

  "小女子的賤名不足掛齒。"她輕輕地笑,四兩撥千斤,回身往馬車而去,眉目間沒有一絲作態或留戀。

  柔柔淡淡的拒絕,卻是一個扎扎實實的軟釘子。允堂瞇起眼,不悅明顯的擺在臉上。

  "貝勒爺,既然找錯了人,現下可以放咱們走了?"吳遠山拔  高了聲,不卑不亢地問。

  "去!"

  允堂貝勒身邊的隨從得了暗示,揮手撇蒼蠅一般驅趕。

  "走吧!"吳遠山扶著珍珠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上了車首,拉緊了轡繩,平穩地控住馬車往窩窩胡同而去。

  等車子走了老遠,貝勒爺忽而淡淡撂下一句--

  "跟上去。"

  爺的意思很明白,一旁的隨從立刻有了行動--

  數名待衛上了馬分乘幾匹快騎,他們訓練有素、動作一致,潛行隨馬車後頭而去。

  允堂的目光盯住漸漸消逝的車影,直到那輛馬車駛離了視線……

  東城角--

  那是佟王府的方位,也是這對"兄妹"來時的方向。

  一名尋常的賣唱女,再有膽量,也不至於能膽大到毫無懼色地直視他--除非這名女子賣藝兼賣身,閱人無數,且多是達官貴人。

  但是,再怎麼才藝做人,一名平凡無色的女子,絕不可能得到富貴王孫的寵眷。

  事情當真有這麼單純?

  他從來不替事件的疑點做任何解釋,因為真相自己會說話。

  就如同他向來不相信人性本善,因為人性的醜惡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

  "他們跟上來了。"

  馬車平穩地行進中,隔著簾幕,吳遠山頭也不回地同車廂裡的人兒道。

  憑著直覺,他知道後頭起碼有三匹快馬跟蹤。

  "我早料到,如果他出現了,那麼我就做最壞的打算。"簾子裡,珍珠輕言慢語地回道。

  輕輕掀開車廂旁的窗簾一角,她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回想起三個多月前在骰子胡同,第一次見到他那一幕。

  佟王府允堂貝勒是個聰明、而且難纏的男人。

  那一回在骰子胡同初次交鋒,儘管她在恭親王府潛藏了一個多月、足不出戶,原以為已經擺脫了他,誰料得到他的耐性驚人,布下了線、就發誓收網。經過那一回,她明白他的毅力超平常人、絕不會做半途而廢的事,更不會對任何疑點妥協。

  應付這個男人,她知道,自己得萬分小心。

  "咱們不能見鳳主子了。吳大哥,勞煩您繞個道兒到胡同底,往藍色的酒招子去。"珍珠柔聲道。

  事實上,她確實有個賣唱的身份。多年的經營,為了行事方便,組織早已替她布下了好幾重身份。

  倘若狡兔當真有三窟,那麼她只會多、不會少。

  "可是鳳主子還等著--"

  "就為了鳳主子的安全,現在更不能見面。"聲音依舊溫柔,珍珠沒有多做解釋。

  吳遠山不再置喙,眸底多了一絲異樣的溫存。

  一切隨她。這許多年來,他早已經知道她的智慧在自己之上……

  更何況她是白蓮教聖女,不是常人。

  "剛才我冒犯了。"他指的是搭肩一事。

  平日他怎麼也不敢碰觸聖女,但這次情況不同,他看出那個貝勒不懷好意,他只是想保護她……

  "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明白。"珍珠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珍珠明白,這士年來多虧有鳳主子的體諒、和吳大哥的照應,否則她無法在組織嚴明的紀律下,安居恭親王府十年。

  但即使對吳遠山,她也始終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

  六歲那年,她受了師父的恩惠,救她們母女於顛沛危亡之際,此後師父更不計她滿人的身份,以白蓮教聖女之尊引薦她入教,唯一條件,是要她從此以漢人自居、以漢人的存亡興替為念。

  白蓮教,刀槍不入是世人對他們印象、拜火邪教是世人畏憎教眾、因此衍繹的別稱。

  打從師父將她引入教中那一日起,珍珠便明白,白蓮教眾心唯一志,就是反清復明。她不明白的是,師父明知道她是個滿人,為何還要引她入教?

  當時她沒問,直到一年多前,師父往生,珍珠才順理成章頂替師父、成為白蓮教聖女。然後她終於明白,原來自己與白蓮教本就血脈相連……

  吳遠山噤了聲。每回兩人間的氣氛略顯尷尬,她總是不動聲色地帶過,讓他更不敢僭越、揭露自己對她的愛慕--

  是的,一直以來他偷偷愛慕著聖女,但這在教中是不被允許的。

  聖女在教中的地位貞潔崇高,連思想都不得玷污……

  他的行為實則已經觸犯了教規,更何況是思想上的逾距。

  他雖然也掙扎、矛盾過……但只是偷偷地愛慕著她,沒有人會知道的!

  縱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但她是聖女、不會屬於任何男人……知道事情如此,他反而安心。

  吳遠山早在心底發誓,他會守護珍珠一輩子,永永遠遠--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傷害他心中的女神。

  *******

  北京城·向陽胡同

  佟王府有一樁秘密。諱莫如深。

  "寶主子,您別任性啊--"

  三、四名婦人合堵在胡同口、一座荒廢的大宅外,包圍住一名年僅十歲、跛著腳的小女孩。

  這些婦人全是佟王府裡的傭婦。

  "我只是出來走走!"十歲的小女孩仰著臉,眼底有淚光閃動著。"是不是阿哥要你們來抓人的?你們不能關著我!"

  小女孩含著淚、淒楚地控訴。她是佟王府的寶嬪格格,允堂貝勒的嫡妹。

  府裡的奴才傳說,寶嬪格格是老王爺貪淫留下的餘孽--

  一個跛腳的小格格,邁不出王府大門的"恥辱"。

  "寶主子,您聽話,乖乖跟著咱們回去,別教咱交不了差啊!"其中一名紅衣婦人皺起眉頭。

  她可沒耐性、沒時間跟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小賤種瞎磨。

  "我不回去……"小女孩雖然柔弱、卻很固執。

  "那就別怪奴才們失禮了!"

  紅衣婦人使個眼色,幾個人圍上去就要抓人,小女孩轉過身、沒命地往廢園子裡頭跑--

  "別過來!"

  小女孩邊跑著、一邊慌張地喊叫。

  一群人在後頭追,一直追到廢宅子的明堂、正中間一口破井子邊。

  "你們、你們別過來啊……"抬高她的瘸腿,小女孩吃力地爬上井口。

  "寶主子,您做什麼?!快下來啊!"那兇惡的紅衣婦人這下著了慌,臉色大變。

  "你再過來我就往井裡頭跳。"小寶嬪委曲地抽咽道。

  她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在乎她的死活,可她不想回去那冷冰冰、沒有人正眼看她一眼的宅子……

  真的不想。

  "您快下來!有什麼話下來再說唄!"紅衣婦人放柔了聲哄騙。

  "我不下去。只要下去了,你就會抓我回去,不會聽我說什麼的。"

  "怎麼不會!寶主子乖乖的,別嚇嬤嬤們,咱們就全聽您的。"這聲音放得更柔了。

  "真……真的?"小寶嬪心軟了,因為嬤嬤從來沒這麼溫柔同她說過話。

  "當然是真的!"婦人使個眼色,其他人便會意,悄悄分頭包抄到一旁、圍住那口廢井。

  "那麼你不抓人、會讓我在外頭待一會兒嗎?"小寶嬪溫柔的眸子燃起感激的光采。

  "當然啦!寶主子說什麼都好、想做什麼都成!"婦人道,慢慢地移向弱小、無助、善良可欺的小女孩。

  羞澀、釋懷的笑容,在小寶嬪清秀的小臉蛋上慢慢成形,她正要聽話從井邊下來,忽然發現從身邊包抄過來的嬤嬤--

  她發現自己又被騙了!

  "你們要做什麼?!"

  一名粗壯的嬤嬤探手抓住小寶嬪的衣角--

  "做什麼?當然是抓你回去!"冷笑道。

  小寶嬪驚叫一聲,反射性地反抗……忽然腳下一個不穩,小小的身子突地滑下苔濕的井邊--

  "啊!"

  小女孩的尖叫聲、和著衣帛的破裂聲……

  "快抓住她--"

  婦人大聲吼叫已經來不及。

  那口井很深。小女孩掉下去的時候,只聽見她的呼叫聲從井下方層層迴繞上來……隔了很久,卻一直沒人聽見落水聲。

  過了約莫有一刻鐘,失了魂的婦人們才回過神,一個個像木頭一樣、呆滯地踱到井口邊……

  深不見底的墨黑甬口,教每個人寒了心。

  "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嘴全給我縫緊。"又過不知多久,領頭的紅衣嬤嬤木著臉、瞠著眼寒聲警告:"小格格掉進井裡,這事兒絕對不能洩了口,要是露了一絲口風,咱們全都得死!"

  眾人們死死地瞪黑黝黝的井底,寒著心窩、誰也不敢應聲……

  這裡的人全都明白,今朝犯了這事兒--

  只要洩了風聲,就是死路一條!

  第二章

  山川恬靜、水木明瑟,從木窗子裡望出去,任誰都會以為這是個世外桃源、神人仙子的居所。實則這是一座山拗間的小平野,地雖不闊不深,卻有山有水,確實是一處避世的桃源。

  "你醒了。"溫柔的聲音傳進小寶嬪的耳朵裡,從木窗子外射進來的陽光扎痛了她的眼,寶嬪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抹纖細的身影映入她眼底,漸漸的從模糊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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