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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鄭媛

  第一章

  "固碌、固碌……"

  一輛看起來很平常的遮棚馬車,在京城內的石板道上慢慢往城門的方向前行。

  外頭正下著大風雪,車輪子碌碌的轉動聲聽起來很規律,坐在這暖窩子一般的馬車廂內,直是催人欲眠。

  "吳大哥,咱們要出城嗎?"

  車廂內一名容貌醜陋、臉上佈滿大片傷疤的女子把頭探出簾子外,問那坐在前方拉馬頭的漢子。

  女子的聲音清雅柔潤,跟她嚇人的容貌倒是一點都不相稱。

  "不出城。胡同鳳主子下令把你從佟王府裡救出來,可沒讓我把你送出城。她還吩咐了,在窩窩前的酒肆裡等著咱們。"年輕男子回頭望了一眼,堅定的眸光挾了一絲隱匿的溫柔。

  "鳳主子?"女子問,柔潤的嗓音有一絲淡淡的驚訝。

  "是啊,鳳主子回京了,她要見你。"吳遠山道。

  聽到這兒,珍珠沒再多問。她知道鳳主子親自上京找她,肯定有要緊的事。至於是什麼事,等見了鳳主子自然會明白。

  "你在佟府的地牢裡吃苦了?"沉默了片刻,吳遠山問。

  珍珠搖搖頭。"沒什麼。"她的口氣很淡,彷彿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那個佟府貝勒沒為難你吧?"吳遠山又問。

  珍珠再搖頭。她不是重要的人物,再者,也沒有直接證據直  指她害死恭親王府的老福晉,她只是被關了很久、餓了很久、渴了很久……

  她知道,下令不給自己吃喝的人,是允堂貝勒。

  他料定一名尋常的丫頭,忍不了三天就會因為飢餓難耐而捐口供、招出實話,她在佟王府的水牢裡足足餓了六日,喝的是水牢地上的髒水。

  別人不能忍受的折磨在她來說並不算什麼,這許多年的磨難早已經讓她學會了逆來順受……

  況且她知道自己絕不會餓死在佟王府,因為她相信,吳遠山一定會來救她。

  "前頭有個哨站!"吳遠山忽然勒緊韁繩、放緩馬車的速度。

  "是查人來的。"掀開車前的簾子,珍珠留意到守在哨站前的,是佟府的守衛。"佟王府的人知道我逃走了。"她輕聲道。

  放下簾子,她回頭對著車廂裡側的銅鏡,揚手剝下臉上的假肉……

  "別著慌,咱們慢慢把車趕過去。"簾後,她清潤的嗓音平靜地道。

  臉上的假肉剝除殆盡,一張略嫌蒼白的臉孔出現在銅鏡裡。

  鏡裡的人兒很纖細,白皙的容貌並不美。她很平凡、平凡到天下的男人絕不會多看她一眼,加上過分纖瘦的外表,如果站在人群中,常常只是一抹幽淡的影子。倘若一定要找出她容貌中可取之處,只有那雙清冽見了底的眸子,乾淨明澈、直入人心得教人印象深刻。

  但,那也只是印象深刻而已。

  男人不會喜雙一個眼神太過明銳的女子,缺乏美貌、這樣的女人只會讓人覺得難接近。

  "我明白!"吳遠山放鬆了韁繩,任馬兒緩步徐行。

  這許多年來,兩人早已經有了默契。

  擱下簾子,她坐在馬車內,平靜地等待一會兒將來的盤查。

  將近十年了,珍珠一直以醜陋的面孔,潛藏在恭親王府,努力讓自己成為恭親王福晉最信任的貼身丫頭。

  直到個把月前,恭親王福晉被鴆藥毒害,珍珠背上弒主的罪名,被關進佟王府的囚室,之後才讓吳遠山救出。

  "律--"

  馬兒嘶叫了一聲。果不其然,馬車在哨站前被攔下來。這哨站設在通往城外的要道上,不論出城、或者前往胡同的酒肆,都得經過這個十字交道。

  "喂,裡頭有誰?叫車廂裡的人出來!"圍在馬車旁的守衛對著吳遠山吆喝。

  "裡頭沒什麼人,只有我遠房的表妹。"

  "什麼表妹?叫出來!"

  "這個……恐怕不方便。"吳遠山道。

  他知道珍珠已經撕下臉上的假肉,聖女的容貌豈能讓這些臭男人隨意褻瀆?

  "不方便?你找死啊?!"問話的守衛口氣已經不耐煩,一旁的守衛也全部圍上來。

  "我妹子是還沒出嫁的閨女,不適合拋頭露面的--"

  "呸!你當你的妹子是寶?是格格還是公主?!"那守衛冷笑一聲,接著道:"咱貝勒爺說要查人,你就乖乖的叫你家那'閨女'出來露臉,否則閨女做不成、進了地牢就成殘花敗柳了!"

  聽到守衛這麼侮辱珍珠,吳遠山握緊了拳頭、忍住氣,冷冷地道:"不過是王府的狗,就能狗仗人勢、欺壓良民了?"

  "你說什麼?!"幾個守衛變了臉,兩顆眼珠子頓時瞪得老大。

  吳遠山撇嘴冷笑一聲,眼神輕蔑。

  守衛氣的兩眼暴突、臉肉直跳--

  "你找死!"

  "住手!"

  隨著這一聲沉喝,那些圍上前、企圖舉事的守衛全僵在原地。

  吳遠山的目光抬向聲音來處,想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能叫這些狗腿子住手。

  "沒聽見人家罵到你主子頭上了,還不知道收斂?"

  男人冷淡的聲音和俊臉上的笑容極不和諧,只有他身邊的近侍看得出來--他的眼神是冷的。

  "貝勒爺……"

  原本囂張的守衛們忽然必恭必敬,個個噤若寒蟬。

  吳遠山垂下眼,眼神盡量不與眼前冷峻的男人接觸--

  鳳主子曾經提及允堂貝勒的手段,吳遠山極清楚地知道,這個傳說中玩世不恭的佟王府世子,在朝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滿人皇帝視他如左右手、不若外人所以為的,佟府世子只是成日上青樓酒肆的紈褲子弟。

  "佟王府奉皇上的旨意查案子,"允堂冷淡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撂下。"丟了犯人免不了攔路盤查,失禮了,不過規距還是得照辦。"

  話才說完,守衛已經團團圍住馬車。

  吳遠山不動聲色、垂著眼道:"小民不是不讓盤查,若是為著辦案,當然配合!"他探手掀開簾子--

  只見一名女子側身坐在車廂內,一身白衣白襪、清瘦淡雅,烏黑的青絲半遮面,一時倒瞧不出來長相。

  "妹子,貝勒爺要查案子,咱們配合一下吧!"吳遠山對著車廂裡吆喝。

  馬車裡的女人動了一下,慢慢掀簾子出來。

  "貝勒爺。"女子下了車廂後,垂著頸、福個身。然後她抬起臉,清冽的眸子淡淡對住眼前的爺。

  男人英俊的容貌,再加上那股與生俱來、優越的公子哥兒貴氣,任誰要對住了這樣一張臉,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珍珠的眸子卻沒在男人臉上逗留,她平淡無奇地移開眼,說話時瞧著對方只因為禮貌。

  "這是令妹?"移開視線,允堂問車伕。

  習慣了女人的注目,女子無動於衷的反應雖然讓允堂詫異,可她臉上沒有傷疤,擺明不是他們要找的女子。允堂很自然地撂開眼。

  長相平凡無奇的女子,就算反應奇特了些,也理所當然地勾不起他的注目。

  "是。"吳遠山小心翼翼地回答。

  "從哪來,往哪去的?"一名守衛吆喝道。

  "咱們住在東城角,要往前頭窩窩胡同的酒肆去。"吳遠山接腔。

  "酒肆?你帶著你家閨女要往酒肆去?"守衛挑起眉,咧嘴冷笑。

  "朝廷可規定了,沒出嫁的閨女不得進酒肆?"珍珠開口了,她的嗓音清脆悅耳、溫雅冷靜。

  守衛怔住,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珍珠淡定的眸子再一次對住允堂。褪下偽裝後的自己容貌已經改變,她不擔心他會認出她。後者挑起眉、不發一語,等著她說下去。

  "咱們是靠走唱維持生計的,不往酒肆、飯館走,還能往哪兒去?"她輕輕地說,笑容很淡、態度很從容,沒有因為眼前這男人的權勢,而亂了陣腳、或有一絲懼意。

  她的表現讓允堂留了神。

  "貝勒爺,小的瞧大概不是她。"守衛的接不了腔,只得轉個臉跟他的爺稟道。

  他們要找的女子嗓音低嗄、難聽,連說話的聲音都讓人聽著耳朵生繭,又怎麼能在酒肆、飯館走唱?

  "瞎了你的狗眼!"允堂沒表情的眸子對準直視他的小女子,嘴裡不冷不熱地撂下話。"咱們要找的人是個容貌醜陋的女子,當然不會是眼前的姑娘。"

  這女子雖然不美、可也不至於醜陋駭人。一干守衛不敢吭聲,垂下了頭免得再討罵。

  "貝勒爺,小的們能走了嗎?"撣撣衣袖,她淡淡的眸光掃過男人。

  允堂瞇起眼。"姑娘在窩窩胡同哪家酒肆裡獻藝?"他咧開嘴,剔亮的眸子卻深沉起來。

  "咱們不固定在哪家酒樓賣唱。"吳遠山上前一步,不待珍珠答話就先接腔。

  珍珠回眸瞟了吳遠山一眼,後者溫暖的大手搭上了她的肩頭。珍珠沒推拒、也沒反應。

  "該走了。"吳遠山放柔了聲催促。

  微小的動作,讓任何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的關係很噯昧。

  "姑娘的閨名是?"

  允堂這話一出口,瞧得出來,一邊衛士們都感到詫異--任憑再美的女子,貝勒爺向來不擱在心上,這會兒他竟然開口問起這名女子的名字?最教他們不解的是,這個女人其貌不揚,既無美色、也無身段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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