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湛語登時愣住,好半晌說不出話。
這……這是什麼意思?他……難道說……
望著他頎長的身影,她的心口慢慢泛起一陣酸意,酸到有點刺,有點痛,哽在她胸腔裡,每呼吸一次,就跟著微微疼一次。
腦中有個聲音迴盪不休,教她不敢再問下去。
巨大的沉重感壓落下來,容湛語緊盯著眼前的馬鬃,然後順著韁繩看向他修長的手指,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的嘴這麼笨過。
「可、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啊……」垂著頭,她喃喃道。一向靈活的腦袋,像被大顆大顆的石頭阻塞住了,無法想出更多具說服力的詞句。
雖然他們沒有認識很多年,但是、但是……她就是這樣認定了。
馬蹄聲「喀咚喀咚」地敲在石子路上,她沒了說話的興致,視線卻未曾從他身上移開過。
她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不好的事,只是明白,就算他長得再怎麼丑,她仍是會記得他柔軟的聲音、好心的幫助。
尉遲昭感到身後的注視,下意識地回首,剛好正她對個正著。
「小十?」坐在馬上發呆,會跌下來的。
容湛語回過神,發現他正面向自己,畢竟是姑娘家,被他逮著在偷看,臉上禁不住漾起薄暈。
她不自在地撇開目光,偷偷吸氣讓自己鎮定些。
「小十,」他沒想大多,甚至是完全忽略她嬌羞的神情。「你可否告訴我,你在洛陽的親戚喚什麼名、住在何處,我才好帶你前往。」他柔聲道。
一句溫和的問話,滲入她有些混沌的思緒,卻沒有再給她沉醉於天籟音韻的愉悅舒適,反而拖著她面對殘忍現實。
睜著一雙水靈晶眸,她只能呆滯地跟他互望。
「啊?」剛好馬腳下一個顛簸,震得她回過神,也差點咬到舌頭。「呃……」
糟糟糟!她那胡謅出來的遠親根本就不存在啊!她哪知道叫啥姓啥、又住在哪裡?雖然姑姑的分舵也在洛陽,但她的目的地是玉泉莊啊!
可她又不能講,不然才上門就會被戳破牛皮,要是一個出錯被拆穿身份,那更是自投羅網!
該怎麼辦?
是誰說過,扯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她從頭到尾扯了那麼多謊,不就等不到說真話的一天了?
「弄疼了嗎?」見她臉色有異,他以為是因為剛才撞到馬鞍的關係。
「嗯?不是……」她抿了抿唇。「其實……其實我也不曉得那個親戚住在哪裡,因為……因為……因為我爹還沒講完就斷氣了!」成天咒自己爹死,她真是不孝。
艱難地想出個理由,雖然好像有點牽強,但也只有硬著頭皮了。
「這樣……」他沉吟。「名字呢?你知曉他們的名字嗎?」他需要更多線索才能讓她找著親人。
容湛語聽得出他有些為難,但是--
「我不知道。」她的良心……都揪在一起了。
見她搖了頭,尉遲昭眉間有了褶痕。他並非不願帶著她慢慢找,只是他現在有要事在身,必須先去一趟玉泉莊;道上的江湖人士都已經往洛陽趕,一場爭鬥在所難免。莊內現在又不安穩,小姑娘跟著他,實在不太方便,但又不能放她單獨一人……若有什麼危險,也可能會拖累她……
見他不語,她心急道:「你要丟下我嗎?你要丟下我嗎?我會很乖的!不給你添麻煩,你讓我跟你去,好不好!?」
她彎身扯著馬頭上的韁繩,急促的心跳連接到他掌中,讓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害怕被丟下的恐慌。
尉遲昭睇著那雙抓得緊緊的白玉小手,想她家中慘遭變故,頓失依靠,好不容易有人能陪伴她,要是再被拋下,她可能會很傷心……
她還這麼小,怎能忍受一次又一次的離棄?
默思良久,他輕啟唇:
「我不會丟下你。」他語調放得極柔:「但是,你答應我,一定要聽話,好嗎?」他微笑道。
不管現在情況如何,他是忍不下心丟下她,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容湛語聞言,險些從馬上跳起來歡呼了!
「我聽!我一定聽話!你是好人!你真是個大大大好人!」她興奮地紅了臉蛋,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心裡想著:等去過了玉泉莊,她一定要誠實地面對他,然後好好跟他道謝。
他頭一次被人當面這麼大力讚揚,斗笠之下的面容有些發熱。
不知該如何應對,在迷霧般的面紗下,他無聲地揚起唇瓣。他的笑,就猶如他的聲、他的人,那般深醉,那樣雅柔。
她看到了,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她確確實實在面紗揚起時看到他有著笑意的唇。
呼吸停了下,胸中的鼓噪變得又急又大。她的臉更紅,像是熟透了。
怎麼回事呢?她的心跳好快。
「若快點,後天中午就能到達玉泉莊了。」他輕聲說道。
「嗯!」她綻出甜美笑靨應著,手心卻微微發汗。
走在前面的尉遲昭始終沒發現,他身後的小人兒,一直一直壓著自己胸口。
第三章
洛陽 玉泉莊
佔地遼闊,門禁森嚴,這是玉泉莊給人的一貫印象。
屹立近五十載,莊內有弟子百名,威名遠播,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大多耳聞過這響亮的稱號。
容湛語沿著大門旁的樑柱抬高頭看,只覺得脖子像要斷掉似;自己站在門前,渺小得像只螞蟻,她懷疑,怎麼有人能推開這麼重的門板?
這玉泉莊,是被竊賊光顧很多次嗎?不然圍牆怎蓋得這麼高?要是輕功差些,又想偷入莊,大概爬也爬死了。
尉遲昭微彎身,對她溫和地低語:「咱們要進去了。」
她先是一愣,不明白他為何要特地說這句話,而後才想到,他是顧及她到了陌生看起來略顯沉寂的龐大莊園心裡會有所恐懼。
緊瞅著他上前敲門的身影,一股暖流不覺在心口擴散。
「若不是把我當孩子,才不會管我吧?」她小聲地喃語。她是很感激他如此細心啦,但總有種他不是對著的真正她關懷的。
等真相大白那天,他還會費神理會滿口謊話的她嗎?
她……為什麼要在意這些?反正等她玩完了回家,就得跟他分道揚鑣了,就算他對她多生氣,或者態度會變化又如何?他們兩人終究碰不著面了啊。
垂低眼,這個突然湧上的想法讓她感覺不太舒服。
如果……如果到時她說,想和他重新作好朋友,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機會呢……
「小十,來吧。」
尉遲昭輕軟的嗓音將她的魂魄喚了回來。她抬起頭,才發現那關得好緊的大門已經打開了!而他正站在守衛身旁向她招手。
瞠著眸,她忘了眨。
不會吧?這玉泉莊,連守門的都會武功嗎?她錯愕自己怎會沒聽到開門的聲音,更驚訝那沒有表情又很像殭屍的門口守衛一看就知道底子扎實。
要無聲無息地推開那巨沉的門,功夫底子絕不會馬虎。這種人,被派來守門?
這就是名滿天下的玉族宗派,能和她容家「四方鏢局」相抗衡的厲害武莊?
可……可是,她家鏢局的門僮和僕役只會扎馬步啊。
一點都不公平,根本犯規!難怪江湖上每個人都景仰他們、敬畏他們,而把她容家排在後面!
「小十?」尉遲昭回頭,看見她還呆站在原地。
「來、來了!」她應一聲,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才踏進門檻,身後的大門就被關上。容湛語望著眼前遙望無際、一層過一層的庭園,再抬首看深鎖的漆紅門板,湧起某種陷入被人無形掌控的窒息壓迫中。
氣流混沌得幾乎教她難以呼吸,總覺得,看不到的暗處好像有幾十雙眼睛在盯著他們。詭異的感受,彷彿跨進了險惡的森然陷阱。
抬起手,她抓住了尉遲昭的衣袍。
正往前走的他微微一怔,低垂下首,見她咬著粉唇,神色有異。
「怎麼了?」他低低輕問,語氣中透出柔和關切。
容湛語搖了搖頭,睇到站在前面帶路的人正轉過來看著她,好像在打量些什麼,讓她很討厭,而且不能忍受。身子一縮,她就問到尉遲昭身後,小手還是抓著他深藍色的袍子,心中才比較踏實些。
尉遲昭當然也察覺到這莊中不尋常的氣氛,看她偎著自己,似乎不願放手,他略略思索,從包袱裡拿出路上備的一頂小布帽。
他輕柔地幫她戴上,然後拉低了些,稍微遮住她的大眼,也蓋住了其他人直射向她的視線。
她一楞,摸著自己頭上的布帽,仰高了臉凝視著他。
斗笠之下,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就是可以感覺到──
他……好像在對著她笑……
是這麼的……溫柔呢。
移開放在她臉上的目光,尉遲昭沒有撥掉她的手,只是朝那帶路的男子拱拳。
「失禮了。」他用著少見的沉穩語調說道。
男子沒有表情的點頭,而後才又移動腳步。
容湛語就這樣抓著尉遲昭的衣袍跟著走,覺得他傳遞過來的溫度,雖然那麼淡、那麼難以察覺,但卻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