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路,北往洛陽,先到玉泉莊探聽消息,若還是找不到人,那麼--
「怎麼這客棧半點聲音也沒有?」在守靈還是哀喪?
一道粗聲粗氣的大嗓門打斷了他的沉思,也打破了眾人默契維持的靜謐,往門口看去,就見兩名粗獷的漢子走了進來。
「小二!來些饅頭和牛肉,快一點!」兩人走到一張木桌前坐下,也不管身旁無聲的奇怪,只想填飽扁扁的肚皮,快點吃個過癮。
本來躲在廚房裡的小二趕忙出來替他們倒茶,然後勤快地去張羅吃食。
其中一名有著落腮鬍的漢子呷了口茶,順了嗓子後才道:「這麼熱的天還得趕路,真是折煞老子!」
「是啊,要不是欠人恩情要還,真想抱個娘兒們躺在床上睡大覺。」另一名壯碩的漢子嘿嘿笑道。
容湛語皺眉,只覺他們講話好粗俗,也不小聲點……好吧,其實是客棧裡太安靜。
「不過老子說,那『四方鏢局』這陣子可真是雞飛狗跳,多大來頭的鏢都不接,容老頭和他那一票兒子只顧著找人,最後還把咱們拖下水……老子的天!老子上次見他女兒,還是個在學走路的娃兒呢!」所以為了怕他藉口認不出,容老頭還請人畫了像讓他們帶著,擺明就是不接受拒絕。落腮鬍漢子連連歎息。
容湛語聽到了「四方鏢局」和「容老頭」幾個字,心一跳,手中的茶杯險些慘跌在地。
「怎麼了?」尉遲昭見她有些魂不守舍,關心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茶太燙!」幸好背對著那兩個人。她吐了吐舌,力持鎮定,把耳朵拉到另一邊,收回前言,希望他們講得越大聲越好……
「……真想不通那個姓容的娘兒們為什麼離家出走?容老頭為她選的夫婿不錯啊!還以為能歡歡喜喜湊個熱鬧喝杯喜酒,結果卻被差來尋人……」啊啊,真是煩人。
怎麼大家都知道那個要娶她的人有多不錯,就只有她這個要嫁的人不知道?容湛語皺著小鼻頭,嘟起嘴吹著杯裡的熱茶。
「可能娘兒們的心思咱們不懂吧。」他家裡那個黃臉婆就是最好例子。「不過,容老頭叫咱們上玉泉莊當替死鬼,真是夠狠!」
像你們這樣娘兒們娘兒們地窮叫,會懂才有鬼呢。
「你不提起我還想當作不曉得呢!除了要一路幫他尋女兒,還要上玉泉莊告訴大莊主,他那還沒過門的兒媳婦跑了個不見蹤影……」他爺爺的,雖然人家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正派,但這種丟人的鳥屎事拉在頭頂上,要維持風度也頗難,難保他們兩個信差不會說完就被打成殘廢,丟出大門曝屍荒野。
「你是不是上次欠容老頭錢沒還?」不然怎會這樣整他們?
「老子還想問你呢!」落腮鬍漢子挑高粗眉。
兩人對望,然後重重地垂首歎息。
「這玉泉莊,這幾年也不知招惹了什麼倒楣煞星,先是被傳暗地裡做了些骯髒事,接著有人上莊作客又莫名其妙的失蹤,現在被毀婚跑了個媳婦,流年不利啊!」更是霉到他姥姥家去了。
一直不語的尉遲昭聽到這裡,終於微微地皺起眉峰。雖然他不願這樣想,但是……事情有點不對勁。
只聞那壯碩漢子續道:「聽說……我只是聽說!」他加重撇清,而後壓低聲,非常神秘地輕聲細語:「聽人家說,他們莊裡其實鬥得可厲害了,為了什麼先祖留下的藏寶圖,弄得四分五裂。他們是有名武莊,本來沒什麼人敢嘴碎,但最近不知怎麼搞的,好像有人解了那藏寶圖的謎,所以這事就漏了風聲--」
喀喀嘰嘰的桌椅碰撞聲一下子大響了起來,掩蓋住了他們的談話,也把本來寂靜的客店弄得吵翻天,一陣飛塵漫天揚起,才眨個眼時間,剛剛還坐得滿滿的客棧已經有大半的人都離開消失。
「格老子的,那些人趕投胎?」還是肚子痛要拉屎?兩個大漢傻了眼。
「怎麼回事?」容湛語放低聲,也覺得情形好怪異。
「看來,藏寶圖的事很多人都已經聽說過了。」尉遲昭淡道。又是一場明爭暗鬥!雖然他不是為了什麼寶藏,也無意捲入這些暗潮洶湧的是非,但是,三師兄的下落卻是不能不尋。「吃飽了嗎?」他柔聲問她。
「飽了!」她滿意的拍拍肚子,還偷眼睨了下那兩個狂掃桌上食物的漢子,確定他們沒注意到她。
尉遲昭微微笑,「去跟小二哥買幾個包子帶著,咱們也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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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莊、玉泉莊,這玉泉莊究竟有什麼古怪?
她要嫁的夫婿是莊內的大少爺,她只是想去偷偷看一下,沒想到有一大堆人搶著要去尋寶,連尉遲昭也是要上玉泉莊找人。
該不會跟那兩個粗魯漢子一樣是要找她吧?
她很快在心中否認這個可能,畢竟,爹再笨,也不會讓個認不出她長相的人來尋。容湛語騎在馬上,垂低一雙濃密長睫,看著前面那高高瘦瘦的身影牽著馬匹緩緩而行。
步行了幾天,尉遲昭說要趕路,所以就買了匹馬,卻又不跟她同乘,只讓她一個人坐在馬上,然後自己拉著韁繩慢慢走;那,除了背背包袱和不讓她腳累走路,到底買馬有幫上趕路什麼忙?
她知道,他不願和她同乘一匹馬,是因為男女有別,不能太過親密;她也知道!他不買兩匹馬,是因為想地一個「小姑娘」可能沒辦法駕馭。
這男人,怎麼會如此正直?所謂的君子,大概就是像他這樣,有顆不會轉彎、不易妥協的腦袋吧?
要不是沒買著馬車,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她乘在馬上顛啊顛,有點搖頭晃腦地發暈,大概太熱了,只好說些話解悶--
「你真的不上來?」太陽大呢,不累嗎?
尉遲昭連轉頭都沒有,直視著前方,輕語:「不必了,我用走的就行。」
容湛語垂著肩膀,這一路上,她吃住賴他、穿用也賴他,他不但沒半分不悅,還默默地幫她打點好一切;他對她這麼好,她卻謊話連篇地騙他,而且成了他的累贅,這讓她心裡有一些些愧疚。
可是沒辦法嘛!不騙人,他就不會讓她一起了,頂多……頂多,之後再向他誠心誠意地道歉。
瞅著他的背影,她慢慢地注意到,他的背好直挺,跟他的人一樣呢;他的肩膀有形,骨架也勻稱;他很高,卻有些偏瘦,看他的腰就覺得稍嫌纖細了些,她還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應該壯得如虎熊才有擔當,像他這種文文弱弱的樣子,沒想到也是非常可靠的。
還有他的發,從斗笠底下整齊地披散在背上,在陽光的照耀下,又黑又亮,好像灑滿了銀絲在上頭般,隨著風,隨著動作,漾起美麗的光澤,一點也不輸她,好幾次她衝動得想將那黑瀑般的長髮捧來輕撫……此刻她總算可以理解,為什麼她的丫鬟小冬可以把玩她的頭髮一個早上且樂此不疲了。
她只顧著想,然後輕易察覺到,兩人間又瀰漫著沉默。
他真的不太愛說話,好像如果她不開口,他大概就這樣一天可以不說話。
好寡言。明明聲音這麼悅耳,為什麼怕人聽呢?容湛語在心底歎氣。
雖然他很溫柔,為人也極好,但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他其實對人有些淡漠……不是從言語交談中發現的,而是他的態度;那種溫和很真心很暖,卻距離感十足,好似他們之間隔了條大河,他在對岸那端對她柔柔微笑,可她卻怎麼也渡不過寬廣的河流接近他。
就像現在,她識得他這個人,認得他迷醉的嗓音,卻看不清楚他是何模樣。
「你一直戴著斗笠,都不拿下來嗎?」
尉遲昭原是在沉思,身後突然傳來這嬌嫩的問話,他微怔。緩緩側首,能感受到她凝視的目光有多麼正經。
「在外頭,是不拿的。」徐徐啟唇,他簡單道。
「可在客棧住宿的時候,我也沒見你拿下過。」雖然他們倆不同房,但卻是一齊吃飯的。
頓了下,他淡淡笑道:「我不拿,是怕嚇著你。」
她一對細眉縐褶得好深好深。「你怎知我一定會被嚇到?」
他沒說話,白紗下仍是一片朦朧。
「總有人看過你長什麼樣子吧?」她傾身貼向馬脖子,試圖靠近他些。「有沒有嘛?」她好想知道。
「……只有師門裡的人。」
還是有嘛!「你會讓他們瞧,一定是因為他們能接受。你師門裡的人能夠平常待你,你怎知我不能?」總而言之,她不相信有人會醜怪到嚇怕人。
她更不希望,花了十天半個月的辛苦行程去洛陽,卻沒能見到同伴一面。
尉遲昭拉著韁繩,默然了好久,幾乎要讓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因為,這種事情發生過。」緩緩地出聲,聲音好飄緲,彷彿風一吹,字句就會散了開去,再也找不著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