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上燒燒熱熱的,她緊緊地握住手心中的衣擺,拉下帽沿,她紅嫩的唇無法克制地漾出一道美麗的弧度。
玉泉莊雖沒有雕樑畫楝,但是面積深廣,廂房與廂房之間,彎著長長的迴廊,又有大小庭園相隔,跨過拱門後的景色也是大同小異,若無人帶路,鐵定難以分辨東南西北。
兩人被帶到像是偏廳的房間裡,尉遲昭微感疑惑,正待詢問,卻發現那帶路的男子已轉過身離去。
「他帶咱們到這裡來做什麼?」容湛語看到那人走了,便出聲問道。
沒有招呼,也沒有人接應,更遑論對客人最起碼的奉茶。把他們丟在這裡,這就是名莊的待客之道?
他側過首,低聲道:「可能大莊主有事,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們在這裡候著。」
那還是可以給一杯茶啊!她皺起眉,只覺對方的態度非常不尊重。
是因為自恃甚高嗎?所以不理他們?還是有其它理由?
「累嗎?」尉遲昭緩語,似是一點也不在意這種小事。
「不會。」容湛語回他個笑,仍舊依賴地抓著他衣服。「咱們什麼時候能走?」那個無緣的夫婿她沒興趣看了,這莊裡這麼奇怪,她不想待。
他斂眸,「如果能問到三師兄的下落,咱們就走;如果不能,那麼……」
「要留下來?」好像會作惡夢。
「如果莊主答允。」他面對講她,「你不喜歡,是不是?」他垂低眼,瞅著她緊抓不放的小手。
「我--」她鼓著頰,想講一大堆對這裡不好的觀感,但一思及他希望自己能聽話,又將滿腹批評吞了下去。「你留,我也留。」她定定地望著他的白面紗,晶眸澄淨。
尉遲昭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輕怔了下,只覺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讓他甚感訝異。
他們兩人一路同行,朝夕相處,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孤苦無依的她,很容易將他影射成家人……或者她的個性本就如此乖巧吧。他忖度。
兩人就在廳裡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終於有人出現。
「尉遲公子,別來無恙?」一名身著白色衣袍的男子,從門外而進。
他面容俊逸、玉樹臨風,加以儒雅的氣息,儼然是一位翩翩公子。
「玉公子。」尉遲昭從椅上站起身,朝他拱手回應。
玉公子?容湛語張大了眼,從帽子下偷看那爾雅微笑的白衣男人。
「自上次杭州一別,有三年沒見了吧?」那白衣男子,也就是玉龍,道:「家父不巧有事,所以不方便見客,不過他吩咐了,要我好好款待尉遲公子。」他笑,只粗略解釋他的姍姍來遲,揮起袍擺落坐在主位。
款待?這種話也說得出口!是誰把他們丟在這偏廳不聞不問的?有事不會早點派人通知?這麼大個莊,人都死光啦?一旁的容湛語在心裡咕噥。
尉遲昭並未多加聯想,他溫言:「莊主的盛情,尉遲昭心領。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是有要事想請問。」
「哦?」玉龍挑高朗眉,「有什麼事儘管說,本人必當知無不言。」他撫著乾淨下巴。
「不知道玉公子是否知曉我三師兄的下落?」
「三師兄?」玉龍側首思考了下,恍然擊了個掌笑道:「你是說常常拿柄扇搖來搖去的那一位?」
他輕愣,點頭逍:「正是 。」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嗎?」他狀似不經意地問。
「家師月前曾囑咐三師兄上玉泉莊辦事,但在中途卻突然失去了聯繫,所以在下前來,是希望能尋到他。」尉遲昭低柔的話語裡多了絲憂慮。
「這樣……」玉龍垂低一雙狹長的眼眸,「原來如此。你們師兄弟情誼更深,連一向極少下山見人的你都為了此事奔波。」他呵呵笑。
容湛語聞言,一股莫名的怒氣陡升。雖然他是笑著說這話,但不知為何,聽進耳裡卻有種諷刺的意味。
是多心?
尉遲昭的態度依舊溫雅,沒有半分起伏。「請問玉公子,是否曾見過我三師兄上莊拜見?」
玉龍勾起唇,「這個嘛……若要從大門進玉泉莊,必得先經門僕通報,就我的記憶裡,並無你三師兄的大名。」他的笑眼猛然尖銳,「不過,若是他沒走大門,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麼!他說這話什麼意思?在影射尉遲昭的師兄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嗎?簡直是在污辱人!容湛語死命地瞪著他,差點就要破口大罵。
爹不是說,玉泉莊是有頭有臉的大門大派嗎?還說裡面的人都是些仁人君子,可她怎麼認為不是那麼一回事?
是武林中人都瞎了眼,怕事不敢說實話,還是傳聞有誤?抑或者,這玉泉莊壓根就表裡不一?
爹那老糊塗、漿糊腦,肯定也只是聽人說說,就這麼隨便把她嫁出門,還說是為她好!要她相信他的眼光!?
她憂心地往身旁望去,只見尉遲昭靜默地站立著,她無法知悉他隱藏在覆面白紗之下的任何思緒。
心裡著急,她伸手扯著他的衣袖輕輕地搖晃。
他頓住,緩慢地垂首,看見她抿著嘴皺眉,那褶痕,添了好多愁。
她……是什擔心他?一個小姑娘,能體會到他沒有剛露的心裡感受?
他心中一動!不過很快地便把那不對勁感壓下。
她只是敏感了點……別再想了。
容湛語見他不語,又朝他眨了眨眼。
他一愣,淡揚唇,柔和的笑意抹平了心底剛起的小小疙瘩。
對方予他不友善的難堪,就這樣被掩蓋消失。然後,他輕輕地拍了拍她頭上的小布帽。
這是頭一回,他對她表現出的親暱舉措,雖然像是在撫慰孩子,可是……呆呆地,她的眼眸就這樣緊鎖著他,忘了移開。
玉龍彷彿這時才發現尉遲昭旁邊還站了個人。他審視著一身男裝的少年,還有那一雙之前被帽沿蓋住的晶亮明瞳……是鑲嵌在一張精緻的美麗臉蛋上……他瞇起眼。
「三師兄表面上雖是散漫了些,但他卻是非常能夠分辨何事該為、何事不該;玉公子的疑慮,我想應當是多心了。」尉遲昭不卑不亢,背脊挺地直直地,雖然是輕聲細語,但話裡的堅定卻讓人不能忽視。
這反應出乎玉龍預料,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又愉悅地笑道:「甚是甚是!在下只是說笑罷了,尉遲公子可千萬別介意!」
說笑?她怎麼一點都笑不出來?覷到玉龍好像有意無意地用眼角在瞄她,容湛語難掩厭惡地又躲到了尉遲昭身後。
玉龍眸底閃過一絲異芒,「敢問尉遲公子,你身後那名少年是?」
尉遲昭側首望了下依在他身後的小腦袋。「她是我在路上認識的孩子,我帶著她,是要幫她尋找親人。」他誠實相告。
他一向磊落正直,讓她女扮男裝已是逼不得已,其餘的事,他覺得沒必要隱瞞。
「孩子?」玉龍的唇角勾出議誚的弧度,不過也僅是一剎那。他沒再追問,只接著笑道:「路程遙遠,兩位必定是累了。阿杜!」他揚聲招來僕役。
「大少爺。一名同樣也足沒有表情的奴僕從外而走進,必恭必敬地低頭。
「準備客房,讓尉遲公子和小客人能好好休息。」玉龍說完,轉而向兩人站立的方向拱手,「尉遲公子,令師兄的下落在下無法幫上忙,不過,你若想探聽消息,可將玉泉莊當作落腳之處,王某歡迎之至。」他微笑,好不客氣。
「多謝。」尉遲昭溫和道謝,然後輕彎身,低道:「走吧,小十。」他用著柔柔的聲調,讓她走在自己前面。
容湛語回頭望他,看到他好像朝她微微笑著,才放心地跨開步伐。
兩人隨著僕傭走出偏廳。
身後,則一雙眼冷冷地看著他們。
☆★☆
下雨了。
滴滴答答地,從天空上、屋簷邊掉落下來,看起來像是在哭。
收回放在窗外的視線,容湛語轉而瞅向那始終靜靜坐在椅上的頎長身影。
好像一尊石像,好遠。
這房間這麼大,他為什麼一定要坐那麼遠呢?這樣講話不是很難聽得到嗎?
人家給了一間很夠他們兩個睡的房,她知道他不好說明,又寄人籬下,所以只能接受,但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要避什麼嫌,他可不可以不要坐那麼遠?
「剛剛那個人……我是說那個玉公子,是這莊裡的大少爺嗎?」她坐在床沿,兩隻小腳掛在邊邊晃呀晃,拉長了脖子對著另一邊「喊話」。
尉遲昭本在閉目養神,聽見她的問話,便答:「嗯,他名叫玉龍。」
他聲調雖輕,卻仍是清晰地傳進了容湛語的耳朵。
玉龍?那他如果有弟弟,一定叫玉虎,然後以此類推,玉狼、王馬、玉貓、玉狗……嘻!她連忙抬手蓋住嘴,免得自己笑太大聲。
啊哈!原來那人就是爹幫她選的夫婿。皮相是不錯,但講話的樣子和態度都讓人討厭。這個玉泉莊也詭譎得緊。要她嫁到這裡?此番見識過之後,更是萬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