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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總在人們不經意時,透露著芬芳。
紅色嬌柔的多重花瓣上,有著晶瑩剔透的露珠,風一吹,花兒輕顫,水珠落下,香味則隨風飄散。
這一抹盡情綻放的艷紅是多麼的美麗,和兩寸旁已枯萎干縮的梅乾菜形成強烈的對比,就像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和滿臉皺紋的老嫗一般。
默兒站在一叢山茶花前,看著這觸目驚心的對比,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如同枯萎的山茶般凋零,或是……她早已放盡她的香氣,只等著干縮而已?
一個月了。她度日如年。
這樣的疲累感是她一開始沒想到的——抑或她早猜著,只是想賭賭看?也許是後者吧……這是一場賭注。她並非笨蛋,也沒愚蠢到以為進了神劍山莊便能輕易毀掉這裡。顧遠達是隻老狐狸,表面上是行俠仗義的仁義大俠,暗地裡卻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十多年來,他戴著好人的面具沽名釣譽,所有的人都被他那偽善的面具給騙了。
若非她對那天晚上的情景記憶太過深刻,若非她清楚記得那禽獸教人毛骨悚然的溫文笑聲,若非她腦海中對那雙山貓黑靴的記憶清晰如昨,若非她在神劍山莊大廳上見到娘親手繡的「萬里山河」,她也會懷疑那看似和藹親切的老人不是那晚的禽獸。
默兒俏臉一寒,不由得握緊雙拳。當她在廳堂上乍見那長一丈八、寬五尺,繡著萬里長城景色的巨幅錦繡,她瞬時瞪大了雙眼,震懾地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怎敢?那賊人怎敢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將娘的繡圖就這樣掛在廳上?
當時,她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悲憤和恨意,才沒有在那老狐狸前露出馬腳。
顧遠達大概以為沒有人知道這幅繡圖,因為這是娘死前才剛完成的一幅錦繡,只有她和爹及娘的貼身女婢見過而已;所以他才敢這樣猖狂的將強搶來的繡圖掛在廳上,那禽獸甚至在她假裝無意問起繡圖的出處時,面不改色的說這幅「萬里山河」是出自隋朝繡品大家之手!
她假笑應和著,知道顧遠達並沒有因為他兒子對她的好感,就全盤接納了她準備好的背景,但他自大的以為沒人敢在老虎嘴裡拔牙。
她賭的,是顧遠達的自大。也許她現在的功力拚不過他,但若暗襲,成功率便大大的提高。
她只有一次機會,在拜堂時。
拜堂、成親……默兒眼一睹,本該想的是耶蒼白的未婚夫君,眼前卻浮現另一個偉岸狂放的身影。
她和顧遠達賭,也在和自己賭,更是在和他賭。
賭的是命,賭的是她的愛情。
賭這一把,贏了,她會討回該討的,輸了,也不過一死而已。
花,落了一瓣,她看著它翻飛飄下,艷紅的花瓣沽上了泥。
看著泥地上的那一抹紅,默兒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是沾了泥,但是她——還不想死。
還有沒有機會呢?當她親手埋藏了一切,是不是還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他會來嗎?他在乎嗎?會不會呢?
會?不會?
※ ※ ※
「天涼了。」
一襲披風罩上了身,她回首,看見顧逸一臉關心。
她轉身,他替她繫上衣繩,「我讓人煮了些甜粥,你來吃些。」說完便牽起她冰涼的小手,穿過庭院,回轉廳門。
默兒任他牽著,視線不由得移至和她交握的手。他的手很瘦、很白,白得能看見其下青紫的血管。
他對她很好,一直都很好。
不知他若知道她是來殺他爹時,是否還會對她這般關照?
很難想像顧遠達那樣卑鄙無恥的禽獸,竟能生出像顧逸這樣良善的兒子。
默兒垂下眼臉,望著自己跟隨著他,在石板上交互前進的繡鞋。
莫名地,她停下腳步。
感覺到她的停止,顧逸也跟著停下。他回頭看她,眼神溫柔,低首輕問:「怎麼了?」
默兒抓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寫字。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顧逸見了,一扯嘴角淡笑,「我也不知道。我一見你就有種親切感,總覺得我應該要照顧你。」
應該?
她蛾眉輕蹙地凝望著他年輕蒼白的面容,臉上不由浮現淡淡輕愁。
第一眼瞧見他時,她也覺得有些莫名親切熟悉。她恨他爹,卻無法恨他。
利用他的良善、欺騙他的情感,她心中不是沒有愧疚。即使他爹真的該死,她依然對利用顧逸感到些許不安;但她絕不會因這點不安而放棄。
她不會奢望他能瞭解,也不會奢望他能原諒;因為在仇恨的煉獄中過了十四年,她依然無法學會原諒,所以她不以為他能。
他們將會是敵人,在拜堂成親的那一晚……
第四章
海水的味道。
遠遠地,她便嗅聞到那熟悉的鹹味。她從緩步,到快走,直至小跑步起來,穿過庭園,匆匆地推開了她在神劍山莊中暫住的閨房房門。
黑暗中,他坐在椅上,幾乎和暗影融成一體。
她合上房門,靠在門上喘氣,雙眼在黑暗中直視著他。
來了,來了!他來了……
乍見思念的人,她是欣喜的,既欣喜且不信,不信他真的來了。
離開後,她才知道他在她心中佔了多麼大的位置。望著他嚴苛的面容、冷峻的神情,她用雙眼細細描繪捕捉他的身影,將他重新鐫刻在心底。
她從不確定自己在他心中到底在什麼樣的位置,是可有可無,或是無足輕重,抑或是有那麼一點點重要?
而今。他來了,為了她……
說不雀躍是假的,即使他一臉冷然,仍無損她胸中的欣喜。
「過來。」他語音平穩,但她知道他在生氣。
從小,只要有些微光,她便能在暗夜中視物,所以她能很清楚的看見他此刻的表情,看見他臉上的陰冷,甚至眸中壓抑的怒火。
可她仍是走了過去,縱使雙臂因為他冷凝的怒氣而寒毛直豎。
楚恨天看著她嬌小可人的身影、鎮定自若的表情,下顎不覺緊繃。
她來到身前,帶來一陣熏香。
看她一身錦衣、氣色紅潤,他就覺得火大!
這段日子裡,他為她擔心受怕,她卻好似沒受到一點影響,彷若他的存在並不是那般必要。
沒有他,她依然活得好好的,她不需要他——至少沒他那麼的需要她!
氣她的無謂,氣她這般輕易影響他的情緒,他火氣更甚。
毫無預警地,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抓到自己眼前,箝住她小巧的下巴,冷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她並不怕他,不怕他的怒氣。這幾年來,他對她生過太多的氣了,卻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她無言,只是抬手環住他的腰,眼中有著似水柔情。
這個可惡的女人!
望著她柔柔的笑顏,楚恨天更火,卻無法對她發火。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她臉上還帶著動人的溫柔。
「該死的你!」黑瞳沉闇,他咒罵一聲,低首蹂躪她冰涼的粉唇。
捨不得打她,他只好改變懲罰方式,來發洩他的怒氣。
唇舌交纏間,他輕而易舉便將她抱到床上,粗魯地扯去她的衣、拆去她發間的墜飾。他不要她身上有別人的東西,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他的手愛撫著她的嬌軀,撩起漫天的慾望。
暗夜裡,火熱肢體交纏,汗水、喘息,在灼燙的膚上,在蒸騰的空氣裡。
他熟悉她的身體,一如她熟悉他的。他進入她時,她閉上眼倒抽一口氣,望著她臉上的潮紅,他知道自己還是對她有影響的,至少在這方面是。他們的身體互相吸引,當年他發現她已出落成一位窈窕姑娘時,沒有多想就誘惑了她。
吻去她雪膚上滲出的汗水,他握著她的細腰,一手罩著她的玉峰,俯身在她耳畔威脅道:「把眼張開,看著我。」
她睫毛輕顫,然後揚起。
他剛猛強健的身軀在月光中閃耀,她知道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蓄積著足以置人於死的力量,她看過他在颱風夜中,用那力量和狂風暴雨、洶湧波濤對抗。
再往上,她看見自己白皙的小手攀在他結實黑褐的肩頭上,形成強烈的對比。
視線更向上,她望著他狂熾的黑瞳,在瞬間掉進那慾望的漩渦之中。
他在她眼中看見自己,沒有憤怒,只有激情,一向如此。
他只要一碰她,所有的怒氣都會轉為情慾。他開始律動,從頭到尾看著她嬌喘的樣子、她臉上水樣泛紅的迷濛表情。
一開始,他只想要她的身體,當作她學劍的束蓨。他從沒想到當年那個小啞巴會這般影響他,從沒想到他會變得這般在乎她,從沒想到他越來越無法滿足,不只想要她的身體,還想要她的心。
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他不知道,只記得當他節一次發現她在夢中哭泣,他卻叫不醒她時,他是那般無法忍受,無法忍受她臉上的恐懼,無法忍受她獨自一人在夢魘中掙扎,無法忍受她無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