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首看他,點頭。
「你不會說話?」他有些訝然地問。
她只是看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事實上他心裡早認定,是以也沒等她反應,只又追問自己想知道的問題,「你是哪裡人?」
她提筆,寫了「嶺南」兩個字。
他見了,心中突起一陣激越,忽然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屏住氣息,期待的看著地問:「你家裡還有其它人嗎?」
默兒臉色有些蒼白,瞪著他看。
「對不起。」他這時才發現自己太過激動,忙縮回手,但仍忍不住重複問道:「默兒姑娘,你家裡還有其它人嗎?」
她退了一步,遠離他雙臂的範圍,才緩緩搖搖頭。
「是嗎?」他像是被澆了盆冷水,斂起激動的表情,顯得有些頹喪。
默兒不解他為何垂頭喪氣,只蹙起了秀眉,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見她一臉疑問,他才一扯嘴角道:「抱歉,我只是以為,你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她沉默,沒再發問。
望著她和那人如此相似的面容,他幾乎以為她就是那個人,所以先前才會遣開其它人,想私下問問,沒想到她卻不是。
從小,他印象中一直有個姑娘陪著他,但那記憶好模糊,且每當他趁爹心情好時問起,爹一下說沒這回事,一下說那女孩是姆嬤的孫女兒小翠,他若再追問,就會招來一陣鞭打。但他見過小翠,他知道那女孩不是小翠,可他五歲前的記憶總像是罩著一片灰霧,教他怎樣也想不起來……猛一回神,見到眼前的姑娘直直望著他,他才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忙道:「這裡是神劍山莊,我姓顧,單名一個逸,是這裡的少主。昨日我與幾位大叔回莊時,在官道上見姑娘昏倒於路邊,便自行帶姑娘回莊,望姑娘勿見怪。」
她聞言,只回身在紙上寫著:默兒多謝少爺。
「不用客氣。」他微笑回答,望著她那面熟的容顏,心中彷彿又有什麼東西在躍動。他一時衝動,突然道:「姑娘身子尚虛,若不嫌棄,在本莊多住幾天知何?」
她注視著他,久久,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為他缺乏生氣的面容添了幾許顏色。
窗外風吹,幾片枝頭黃葉落下,在空中翻飛……
※ ※ ※
楚恨天一上甲板,那圍在一起的幾個船員立時停止說話,散了開去,假裝忙碌起來。
「小子欸,那繩結不是這樣打的。來來來,咱再教你一次。」胖叔吆喝著,搭著一名新手的肩,混到船尾去。
「唉呀呀,老賭鬼,你不是說要幫我多做幾枝箭嗎?」韋劍心也對著賭鬼張嚷嚷。
「是呀是呀,在艙裡呢。」賭鬼張忙配合的響應,「咱們到下頭瞧瞧,你看看合不合意。」
「好啊好啊。」韋劍心應和著,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艙房。
不一會兒,原先聚在一塊兒的人,便只剩蘭生一個。
這些傢伙在搞什麼鬼?
楚恨天冷著臉,看著一臉老神在在的蘭生,本張口欲問,但又隨即作罷,因為怕他嘴裡又冒出沒頭沒尾的佛語禪機,到時搞得他更頭暈腦脹。
他撇過頭,看見船尾裝模作樣在教人打繩結的胖叔,其實心裡多少知道他們方才在說什麼,因為船上禁忌的話題只有一個——默兒!
一想到那個女人,他臉色更寒,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二十天。
二十天了,她還沒回來!
雖然他嘴裡說得好聽,說她不幹他的事,但船卻在泉州停靠了二十天。他原以為她十天就會回來,所以從她離開後,他就沒有開船,沒有離開這裡,怕她回來找不到黑船。但是,她卻沒有回來!
該死的女人!
他一臉陰霾的環顧四周,心火在胸口熊熊的燒。
在這船上,她的身影處處都在,在桅桿上、在纜繩上、在艙房裡、在甲板上!
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會看到她的身影。這十幾年來,她是如此安靜的存在,安靜又真實的存在這艘船上,他幾乎以為她會和這艘船一樣,成為他的骨血,和他一起在海上度過千百個白天與夜晚……視線掃過桅桿,他眼瞳更暗,想起她總喜歡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裡待在上頭,像只娉婷的海鳥,遙望著海天相連的遠方。海風會吹起她的長髮,她會閉上眼,迎著風,粉色的唇會彎起完美的微笑。
他幾乎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女子,但她卻背離了他!
她該死!
胸口的郁氣淤塞到了頂點,他望著廣闊平靜的海面,瞳眸中卻是暗潮洶湧。
他們也該死!
雖然他曾叫所有人不准談論她,他們也照做了,但他還是無法停止想到她,甚至到了這兩天,他每次一看到船上的人聚在一起,就會忍不住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想知道她的消息。
他知道那幾個手下一定有派人跟著她,他們一定知道她現在人在何方,知道她是不是安好,但他卻拉不下臉來詢問,而他們在看到他時,便立即閉口不談。
他氣她,也氣那群鬼鬼崇崇的手下,更氣自己的矛盾!
可惡!
楚恨天暗暗詛咒一聲,雙眼掃了下四周,見眾人雖在做事,卻不時偷偷打量他,他不由沉下了臉,乾脆離開甲板回艙房去。
艙底房裡的人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賭鬼張忙和韋劍心打了個手勢,然後開口問道:「我說韋哥兒啊,你方才在甲板上說什麼不好了?」
「哎呀,老賭鬼,你不知道,我之前不是說默兒在官道上昏倒,結果讓神劍山莊的少主救了回去嗎?」
廊上的腳步聲停了,房裡的兩人互看一眼,繼續以不小的音量交頭接耳。
「是呀。不過你不是說她沒什麼大礙嗎?那還有什麼不好的?」
「是沒什麼大礙,問題是那什麼神劍山莊的少主好像……好像……」韋劍心故件擔憂,吞吞吐吐的。
門外的楚恨天聽到這裡,一顆心莫名吊在半空。
「好像什麼?你倒是快說呀!」賭鬼張替外頭的老大催促。
「那個少主,好像要娶默兒呢。」
楚恨天聞言一僵,臉色鐵青。
「你怎麼知道?」賭鬼張蹙起眉頭責問。
韋劍心歎了口氣,「因為最近有人看到神劍山莊張燈結綵的,一副要辦喜事的模樣,胖叔就讓人進去探了探,才知道神劍山莊的少主對咱們的默兒一見鍾情,下個月十五就要成親了。」
「怎麼會?!默兒真的要嫁人了嗎?」賭鬼張發出無法置信的聲音。
「老賭鬼,我瞧老大對默兒也不是多在意,既然那個勞什子少主看上了默兒,那也是她的福氣。何況咱們是海盜呢,她去當神劍山莊的少夫人,總比在船上沒名沒分的好,你說是吧?」
「唉,說得也是。」
砰!門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賭鬼張和韋劍心嚇得忙低頭,一回神祇見艙門竟被楚恨天打穿了一個洞。
兩人不敢動,直至聽見腳步離去的聲音,韋劍心才敢稍稍抬起頭來。他把腦袋穿過門上的洞向外探看,只在梯上瞧見老大消失在艙口的靴。
他縮回頭,摸摸門上的窟窿咂道:「我的娘,幸好咱閃得快,要不腦袋鐵被轟得稀巴爛。」
賭鬼張仍蹲在門邊,嘿笑著,「放心,你小子的腦袋還在。接下來,咱們就等著看戲吧!」
他話才說完,兩人就聽見老大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收錨!揚帆!」
「啊?」在船尾的胖叔呆了一呆,才問:「老大,咱們要開船了嗎?」
楚恨天寒著臉喝道:「給我在三天之內趕到廣府去!」
船上的人在聽到號令時立即動了起來,就見拉纜繩的拉纜繩,收錨的收錨,不一會兒帆篷相繼拉上揚起,兜住海風漲滿起來,黑船很快就離了港,目標廣府,南下而去。
楚恨天立在船頭,簡直快氣爆了。
可惡!那個該死的女人,為了報仇,竟然選擇嫁入仇家!
他原以為她在知道真相後,會放棄對抗那雄據嶺南的神劍山莊,回來尋求幫助,誰知道她竟傻得以為真可以靠她自己和神劍山莊顧遠達那隻老狐狸對抗!
該死!她要是真以為顧遠達會毫無戒心的讓兒子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姑娘,那就大錯特錯了!
該死!該死!該死!
自從五年前他開始在乎她後,他就無法再保持一貫超然的冷靜。他甚至破例去詢問戰青、調查她謎一般的身世,只因為無法忍受她夜夜無聲的啜泣,無法忍受她每晚被夢魘糾纏,無法看她這樣受苦——他在等她提,可她非但不和他提,也不向他尋求幫助。除了學劍以外,她根本未曾和他要求過什麼東西!甚至在成為他的女人之後,她也沒要過什麼!
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會說,會仗恃著這一點要求他替她報仇。他一直在等她說,但她沒有,從來沒說過。
那個女人該死的只想靠她自己!
楚恨天憤怒的瞪著南方,他懷疑自己在她心中,除了是教她劍法的師父,其他什麼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