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兒四蹄齊飛,不一會兒便回到了北村。
赫連傲抱著蘭兒飛身下馬,幾乎腳不沾地的竄進了陳大夫的家中。
「快!救她!」
陳氏夫婦這次真的差點被這對渾身浴血的男女嚇死,但在認出是赫連傲和蘭兒後,立刻趨前替蘭兒醫治。
「天啊!那群畜生……她還活著嗎?」當陳大娘看清蘭兒身上的傷勢時,淚水立即奪眶而出,雙手顫抖得幾乎幫不上什麼忙。
「活著,還活著……」陳大夫雙手未停,聲音也有些哽咽。
「拜託,別讓她死掉。」赫連傲僵直的站在一旁,聲音瘠啞。
「我會盡力的。」陳大夫瞥他一眼,卻驚見這年輕人向來冷酷的眼中不自覺地透著無助與惶恐。
陳大夫愣了一下,只能重複道:「我會盡力的。」
赫連傲一直等在外頭,因為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那麼多年來的第一次,他後悔自己當初沒跟著師父學醫。他坐在椅上,彎腰低首緊緊合握雙手,抵著額頭,恐懼害怕的情緒不斷在胸中翻攪。
都是他,他要是一開始便不嫌麻煩,上山剿滅那群山賊就好了,要是他從頭到尾都守著她沒離開!這件事也就不會發生。他早該知道那些強盜不會如此容易就罷休,他還將她留了下來,才會讓她遭遇到這種事……
當他在山寨看到她的情形時,立刻失了理智。那王八蛋不只把蘭兒吊起來鞭打!還想強暴她
他到現在還能清楚的看到當時的景象,看到她被吊在半空中渾身都是血,那些鮮紅的液體從無數皮開肉綻的傷口中滲出,在她身上匯成一條又一條血流,然後來到她腳踝滴落……
當時他在山寨門口突然成了聾子,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只能看到她驚恐的抵抗,看到她身上的血飛濺至那想強暴她的豬玀身上,看到她身上的傷口因為奮力掙扎而更加撕裂,然後湧出大量血水。
他射出了手中的黑色小箭,體內每一滴血都因為眼中看到的景象而沸騰;他在瞬間殲滅了那座山寨,然後抱著蘭兒,放火燒了那地方。
但縱使他宰了那群畜生,他的憤怒及恐懼依然無法平息。
特別是恐懼……他怕她會死掉,怕她撐不過去,怕她會不想活下來。她是如此的膽小,如此的嬌弱,她身上那些鞭傷……
赫連傲一想到她身上那些交錯的傷口,頓時全身僵硬,心痛的無法呼吸;當他看見水珠滴落塵土時,才驚覺自己竟然哭了。
他瞪著那滴落的水珠,有一剎那的呆愕,跟著才挫敗的低聲詛咒。他已經十幾年沒哭過了。
「該死的——」當他發覺自己聲音哽咽,立刻住了嘴,但眼眶依舊濕潤,有著淚光。
到了如今,他才敢對自己承認,他十二萬分的在乎她,在乎那個膽小的愛哭鬼,在乎那個老愛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女人,他該死的在乎到不能一天沒有她,而且該死的喜歡她烏黑溫柔的雙瞳從頭到尾只反映著他的存在!
如果她死了……不,不會的,她不會死的!
他全身繃得死緊,咬著牙關,雙手緊緊交握,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她不會死的……
經過了一整夜的搶救,陳大夫總算保住了蘭兒的性命。
「她很幸運,因為練過武,所以底子比較好一點,才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死。不過……她現在很虛弱,這幾天還是很危險。」陳大夫疲累的和赫連傲說明情況。
「謝謝。」他聞言心頭仍然沉重,但不忘點頭道謝,說完立刻迫不及待的進屋去看蘭兒。
她躺在床上,臉色白得像是沒有生命;若不是她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他會以為她死了。
赫連傲在床邊坐下,發現陳大娘已將她全身的泥血髒污清洗乾淨,在傷口處包上了潔淨的干布。可是洗淨了泥污和血漬,她蒼白的容顏上那些黑腫青紫卻更加鮮明。
她左半邊的臉整個腫起來,幾乎讓人認不出她原來姣好的面容。粉嫩的下唇被她自己咬破,嘴角有著瘀傷,額頭被利石劃破一道傷口,下巴和手心上有著嚴重的擦傷,兩隻手腕也有著摩擦的傷痕,顯現出麻繩緊緊捆綁而造成的傷害。
老天……露出的傷口就如此慘不忍睹,他實在無法想像那些被包紮起來的鞭傷有多麼……
赫連傲雙眼一闇,不自覺又握緊拳頭。他其實不用想像,他看過,而且印象深刻。他記得她倒在血泊中,身上皮開肉綻的模樣。雖然他很快的脫下外衣將她罩住抱起,但那短短一瞥仍讓他記得她身上每一道鞭傷的位置。
她如何能承受……如何受得了那樣的鞭打?
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糾結的長髮已被細心梳開,那烏亮滑順的黑髮可能是她身上少數幾處還完好無傷的。
躺在床上的她是如此的嬌小脆弱、需要保護,她是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而他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黑色的瞳仁更加深沉,他內疚地執起她滿是傷痕的小手,輕柔的抵在唇邊,低聲道:「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他的誓言,也是承諾。他不會再讓她離開他身邊,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她。
他應該早點發現的,如果他沒有這麼彆扭的話。他應該早在他多年來有意無意破壞她的婚事時,看清她對他的意義。
外傳他有著陰晴不定的個性,其實都是因為她。
八年前她便已是待嫁之齡,從他那死愛管閒事的娘決定帶著蘭兒回到黑鷹山之初,便有數不清的男人因著她絕美的容貌、溫柔的性情上門提親。每次有人來提親,他的脾氣就會變得暴躁易怒,直到提親的人放棄,才會轉好。
他那如今依然美艷動人的娘親,這些年總愛閒閒的抱著一籃葡萄,邊吃邊罵他是個長不大的渾小子。他以前當然沒承認過,也不這麼認為,但如今,他發現他的確是長不大,尤其是在面對有關蘭兒的事情時,他總是會特別浮躁,又不肯去思考他那些下意識的破壞行為——
這種感覺真不好,特別是發現他那老娘竟然在這件事上對得離譜的時候。赫連傲輕撫著蘭兒的額頭,不由得回想起那些上門來提親的人。
第一次破壞她的親事是個意外。他那天剛好背著蘭兒回家,而她卻在他背上睡著了,當他背著蘭兒走進大門時!讓上門提親的人撞個正著,因而心生誤會,親事便因此告吹。
第二次也是個意外。當年蘭兒很怕生人,所以在那上門提親的大老粗想趨前送她一隻玉鐲子時,她嚇得當場躲到了他的身後,死命抓著他的衣角不肯放。當然,那次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三次娘為了避免意外再度發生!嚴禁他接近前廳,不過他卻「正好」看那前來提親的男人不順眼,便略施小計把那王八蛋嚇跑了。
接下來的日子,他發現他看每一個上門來提親的人都不順眼,所謂的「意外」也就一次又一次的發生,結果八年下來,雖然來提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她卻依然小姑獨處的跟在他身邊,沒嫁出去。
在這之前,他一直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卻從沒深思他製造那些意外背後的動機。直到她出了事,他才明白自己不想失去她。
他不要她抓著其它人的衣角,他不要她跟在別人的身後,他不要她對其他人噓寒問暖,他不要她眼中、心底有別的男人存在!
他只想要她看著他、關心他,對他一個人表現出喜怒哀樂,只對他展現款款柔情。
所以他不斷地暗中破壞她的婚事,讓她到了二十四歲還沒嫁出去——赫連傲臉一沉,突然發現他原來是個自私的王八蛋。
她在昏迷中輾轉反側,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不斷的發出囈語」。三天了,她沒醒過。他守著她整整三天,寸步不離。
初時,陳大娘還想請他規避,因為謹記著蘭兒曾說兩人並不是夫妻。但在她見到這年輕人專注看顧蘭兒的神情後!她突然明白他對蘭兒並非早先所想的那般無情非但不無情,還有著相當的感情。
別的不說,至少她便知道沒幾個男人能夠不吃不喝、寸步不離的守在妻子病榻旁細心照顧,就算他有鋼筋鐵骨、絕世武功也一樣。
事實上,當夫君的醫療助手那麼多年來,她發現越是武功高強的男人,越愛追逐名利權勢。當女人和這些東西排在一起時,就會變得非常的不重要。
反倒是尋常的鄉野村夫會比那些英雄大俠還要注意自己的妻子,若是妻子病了,雖是不懂說什麼甜言蜜語,但呵護照顧卻不會或忘。
這年輕人是難得的,真的很難得。
她在兩天前便知道那群強盜被他一人殲滅了,山寨被燒,只餘殘燼。他僅一個人便滅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盜匪,縱使是如她這般尋常的無知婦人,也知道那不是件容易的事。由此可知,他的武功修為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