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君樵訝然地看著她的舉動,不懂她為何突然站在石牢牆邊又敲又拍的。
不久,黃衫女子忽然轉過身,雙眼直盯著他看,嘴角也緩緩露出一抹瞭然的微笑。
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她解下身上的包袱,從裡頭取出筆墨,當著他的面,大剌剌地磨墨寫字。
妙首光光不慌不忙地點燃暗室裡所有的燭台,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他人直勾勾的目光下,下意識地轉過身,卻因對上不遠處鐵牢裡的黑眸而錯愕地瞪大雙眼。他是誰?
震驚過後,妙首光光偏頭看著鐵牢裡蓬頭垢面的枯瘦男子。
光從他無神黯然的眼眸看來,她知道他活不過下次月圓之日。這個念頭在腦海裡出現後,她無所謂地聳了下肩,原先她因被他見到真面目而擔憂了下,但想起他都活不過下次月圓了,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她做啥怕他?
妙首光光吁了口氣,輕輕拍了下胸口。
為了闖出「妙首光光」的名號,她不管名門正派、邪魔歪道,一律下手偷竊。原先看這裡戒備森嚴,又是第一善人錢克己的府邸,她還以為裡頭藏了什麼珍奇寶貝,只要偷了出來,她的名號一定更加響亮,追捕她的人一定更多,她改名的日子也更加接近,誰知這裡頭非但沒什麼珍奇珠寶,還關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害得她險些露了臉,讓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只是想讓大伙追捕神偷「妙首光光」,可不是想讓自己被人追殺。
她緩步朝鐵牢走近了些,好奇地盯著裡頭的人看。爺爺說得對,知人知面不知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善人竟然把人關在狹小的牢裡,還折磨得半死。
妙首光光輕歎口氣,她實在不喜歡山下人的生活態度。她還是努力工作,早日讓「妙首光光」被所有人追殺,目的達成後快些回竊神峰去。
她轉過身,沒再搭理鐵牢裡的人,打算再搜一次。錢克己沒道理找了一堆人將後院守得密不通風。
一會兒後,她倚在石牆上沉吟思考,難道她真的料錯了,這裡沒什麼值錢的寶貝?
既然如此,錢克己做啥找人在外頭看著?
突然間,她靈光一閃,連忙轉過身看向地牢裡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錢克己的「寶貝」?
妙首光光馬上拿出包袱裡早已備妥的筆硯,在石牆上揮毫,留下幾個大字——妙首光光盜寶於此。收起筆硯,妙首光光拿出鑰匙,得意地打開牢門,替蘇君樵解開身上的鎖鏈後,將他背在背上。
離開地牢後,妙首光光輕功一拖,躍離錢家莊。
一會兒後,妙首光光在一座小林子裡將蘇君樵放在地上。
她搖頭晃腦的想,好險這男子骨瘦如柴,不然她哪背得動他?從三年前第一次在揚州柳員外府出手到現在,這大概是她偷過最奇怪的東西吧!
她轉身看向趴在地上的蘇君樵,「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她抬頭看了下天空,先前烏雲遮月,這時卻飄來一陣風,吹開了烏雲,月亮漸漸露出臉來。
蘇君樵費盡力氣才勉強能抬頭看她,透過月光,他仔細地注視她淡然的神情。
「照理說我不能留你這個活口,畢竟你已經看到我了,可是你也沒多久好活,能撐過下個月圓已經是奇跡了,再加上我從來不殺人,你就好自為之吧。」妙首光光仰首看著夜空,故意不看向他。
她知道自己太過冷血了點,可是她和他非親非故,她下山的目的只是為了改名,若拖著他在身邊……
雖然良心上有些不安,但為了自己的改名大計,妙首光光歎口氣,只能跟他說聲抱歉。好歹她也將他救出鐵牢,死也死在比較好的地方。
她話一說完,像是有人在身後追趕般,頭也不回地往樹林外走。
蘇君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這十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著離開那狹小的牢籠,剛才她背他離開時,他還以為老天爺終於眷顧到他,派人來救他。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終究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他的大限將至,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更遑論找錢克己報仇。
他頹然地垂下頭,隨著月光照射在地上的水窪,他清楚地看清自己現在的模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臉上滿是大小不一、化膿長蛆的傷口,昔日人稱玉面公子的蘇君樵早已不復存在。凝視水中的倒影,蘇君樵頓時只覺萬念俱灰。
他閉上雙眼,靜靜地讓襲來的黑暗接掌一切,吞噬他的神智。
全身飄似輕雲的感覺讓蘇君樵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十年的牢獄生活,讓他早已忘了舒服的感覺是什麼。
人死後都是如此輕鬆自在嗎?
若真如此,也許早在十年前,他就應該自我了斷,繼而在這徐風輕撫,鼻間只有淡淡香氣,再無惡臭的仙境之中飛翔。
倏地,錢克己得意狂笑的神情竄入他的思緒之中。
不行!他不能死,他尚未報仇!
這一刻,恨他入骨、尋他報仇的意念浮現在蘇君樵的腦海之中。
他大仇未報,又怎能放過錢克已,離開人世間?
「你醒了嗎?」
一陣猶如黃鶯出谷的輕脆女聲傳入蘇君樵耳中。
蘇君樵輕輕呻吟一聲,緩緩睜開雙眼。
他只覺得陣陣清涼的藥草味從他全身四周散發出來,而他頭上臉上奇癢難耐的傷口也好似被敷上了一層冰一樣,麻癢疼痛不再,就連夢中聞到的食物芳香也似乎就在他的不遠處。
他眨眨眼,試著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你醒了。」將他從地牢裡救出來的黃衫女子正張著琉璃般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蘇君樵用力眨眨眼,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他沒死?是她救了他?
可是他明明記得當時她掉頭離開,把他一個人留在樹林裡。
蘇君樵張開嘴想說話,可是試了好半天,他卻連個聲音都沒法子發出來。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比昏迷前好多了,至少他睜眼時已不覺得吃力,可是他怎會發不了聲?
「你別開口了。」妙首光光輕蹙眉頭,道:「你喉頭不僅過干,而且有紅腫的現象,似乎是許久未曾喝水,也或許是因為喝了不潔的水。你現在發不了聲是正常的事,要恢復過來,最少也要一個月以上。」
蘇君樵點了下頭,她突然開口斥喝:「別動!」
他不解地看向她,等著她解釋。
「你的臉上、頭上全上了藥,別亂動。藥膏雖然已經黏附在你臉上,可是你剛才一點頭,有些藥又掉了。」妙首光光皺眉道,拿起一隻綠色陶碗,掀開碗蓋後,用陶棒挖了些藥敷在他臉上。
蘇君樵吸了口氣,頓時只覺通體舒暢,一陣淡淡清爽的薄荷清香混著不知名的藥草香飄入他的鼻中。
他好奇地垂眼看了下碗中之物,半透明的淡青色膏藥中含著許多細小的黑色和白色顆粒。
妙首光光注意到他好奇的目光,解釋道:「這琥珀青麻膏是我爺爺鑽研出來的,你別看它怪模怪樣,不管是治療一般的化膿、燙傷、刀傷,或是其它毒物的咬傷,效果可好了。」這是采自於終年飄雪的竊神峰頂上才有的麻生草莢果,裡頭的種子具有療傷的奇效。
蘇君樵朝她眨眼,表示自己正專注聆聽。
妙首光光滿意地點了下頭,繼續道:「你臉上、頭上全是大小不一的傷口,大部分都化了膿,甚至有些潰爛,這琥珀青麻膏除了治療外傷,還可以除疤去痕。我剛已經剃去你的頭髮,再在你的頭上和臉上的傷口敷上琥珀青麻膏,這樣才能較快痊癒。」蘇君樵又朝她眨了下眼,表示感謝之意。
妙首光光收起陶棒和陶碗,指著他現在所在的大木桶,「你身上的傷比頭臉還嚴重數倍,我沒法子像治療你的臉一樣治療你身上的傷,只好把你浸在大木桶裡,再在裡頭注入麻生草的藥汁、斷魂花的花瓣、彎月草和其它草藥,下頭以柴火加溫。連續泡在木桶裡三天三夜後,你的傷口會漸漸開始痊癒。」
蘇君樵垂眼看了下自己所在之處,她不提,他還沒注意到自己正浸泡在一個大木桶裡,脖子以下全泡在這黑錄色的溫熱藥汁當中。
「其實將你泡在藥汁中還有另一道原因。」她邊說邊丟了幾根木柴到火堆中。「你身中七、八種劇毒,若要強行解毒,以你現在虛弱的體質,不用解到第二種毒,你的小命就沒了。我一直在想,錢克己是不是拿你來試毒?不然你怎麼會一口氣中了七、八種劇毒,而且中毒時間還前後不一。」
妙首光光走到桌前端起一碗熱騰騰青褐色的米粥回來。
「為瞭解你身上的劇毒,我在你浸泡的藥汁裡放了斷魂花和鴨毒紅,利用你身上的傷口讓這兩味毒草進入你體內,暫時壓住你毒發的時間。等你身體養好些,我再想法子解掉你身上的劇毒。斷魂花和鴨毒紅在十大毒物之中毒性居三及六,可是它們的解毒功效也不容忽視,尤其是鴨毒紅,它除了毒性驚人之外,還可用來解除任何毒性輕於它的毒物,或暫時壓製毒性重於它的毒物。之後兩天,我會每天增加這兩項藥物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