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後頭是一座不為人知的陰暗地牢,牢內終年不見天日,裡頭也因此充滿了陣陣刺鼻的腐臭味,讓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就連門口的四名守衛除非必要,不然絕不肯擅自進入。
牢裡除了令人膽戰心驚的刑求工具外,還有一間狹小的鐵牢,裡頭關著一名骨瘦如柴的男子。
這名男子四肢全被精鋼鐵鎖扣住,四條鎖鏈不過尺餘,被鎖扣住的男子只能靠著牆。
蘇君樵靠在冰冷的石牆邊,對於全身上下布浦的傷口早已無半點知覺,連化膿腐爛都感覺不到疼痛。
他靜靜聽著門外四名看守人的對話,知道今晚又是自己受難的日子。每月初一和十五是他唯一能離開狹小鐵牢的日子,因為這兩晚,錢克己會紓尊降貴來到這狹小惡臭的牢裡對他嚴刑逼供,不為別的,只為他們蘇家寶庫的鑰匙。
蘇君樵閉著雙眼,靜靜地聽著門外傳來的動靜。
「喀」的一聲輕響,鐵門緩緩被人推開,蘇君樵知道自己的苦難又來了。
錢克己在弟子的簇擁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朝地牢走下來,在鐵牢前停下腳步。
「把他帶出來。」他朝大徒弟命令道。
石漢英朝兩名師弟看了眼,示意兩人將牢中的人抓出來。
兩名師弟暗咒一聲,直覺自己倒霉極了。這傢伙被師父關了整整十年,全身上下沒一處是完好的,別的不說,光是他身上化膿長蛆的地方,光是看了都會吃不下飯,更何況還要碰到他。
雖然自認倒霉,但兩名弟子還是連忙走進鐵牢。師父雖然在江湖上有第一大善人之稱,但他們做弟子的有哪個不清楚他真正的德行?
「陰狠毒辣」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半分。
兩人不顧蘇君樵的死活,粗手粗腳的將他從鐵牢裡拉出來,生怕碰到他身上腐爛的傷口。
一等蘇君樵被架在石牆上後,錢克己笑著走向他,勸道:「我說君樵啊,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不打算把鑰匙的下落說出來嗎?只要你說出來,叔叔保證不會為難你。」
蘇君樵雙眼圓瞪,陰沉地直視這個江湖人稱第一善人的偽君子,多年來未曾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他瘦骨嶙峋,任誰看了都認不出他是十年前素有玉面公子之稱,天下第一莊的少主蘇君樵。
錢克己對他的反應早已習以為常,除了剛開始他的反應較為激動外,後來總是不為所動的樣子。
「君樵,你別怪叔叔狠心把你關在這兒。要是你識相點,早些把寶庫的鑰匙交出來,叔叔哪會捨得傷你分毫,早將雪柔許配給你,今天咱們倆也是自家人了。」
聽到他提起錢雪柔的名字,蘇君樵登時雙眼含怒,憤怒地咬緊牙關。
看著他的反應,錢克已滿意極了。「這麼多年了,我就知道你對雪柔還沒忘情。如果你願意交出鑰匙,叔叔一定做主把雪柔嫁給你。」
蘇君樵原先滿是怒火的雙眼登時一改,垂下眼,仍舊沒打算回答他的話,心裡對他的天真只覺好笑。
把他女兒許配給他?
他難道忘了幾年前他早已把女兒許配給西門世家的少主西門耀,那時還大剌剌地跑來這兒向他炫耀?
錢克己身後的弟子聽他這麼說,不由得低下頭掩嘴悶笑。都過了十年,師父的千金也都快三十歲了,拿個老女人,還是個棄婦來交換寶庫鑰匙,這種事也只有師父才做得出來。
聽到身後傳來訕笑聲,錢克己心頭一怒,轉頭對弟子怒目而視。
「再笑,我把你們的舌頭割下來!」
提到他那沒用的女兒他就火大。當初要她勾引蘇君樵,把蘇家寶庫的鑰匙弄到手,她是把人迷得迷迷糊糊,可是跟他纏了兩年多,卻連鑰匙長得是圓是扁都沒見過。
之後他將她嫁給西門耀,想利用姻親關係來拉攏西門世家,沒想到她才成親不到三年,就因醋海生波,帶人到怡紅院將女婿的新歡打成重傷,被人休了。
錢克己咬牙,重哼一聲,又把矛頭轉回蘇君樵身上。
「蘇君樵,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冷笑,睨視著蘇君樵全身爛瘡,「你可別以為你還撐得下去。這些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這條小命早沒了。」
蘇君樵依舊沉默不語,這十年來,錢克己哪一次不放狠話?他早已聽得麻痺。
「蘇君樵!」錢克己喝道:「你死守著寶庫鑰匙有個屁用?你已經是活死人了,不僅武功廢了,身上也中了劇毒,你以為你逃得出去,拿得到寶庫裡的金銀珠寶嗎?」
這些年來,他花錢如流水,蘇家的財富早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散盡,現在他不僅所有商號付不出薪餉,就連外頭也欠了一堆債務,蘇家寶庫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盞明燈,更是他的救星。
蘇君樵依舊面無表情,知道錢克己的話是事實。他不僅武功被廢了,連身上也被下了劇毒,再加上這十年來的牢獄折磨,他一身的病痛,能不能活過明年春天還是個問題。
可是只要他活著的一天,他絕不放棄逃離這座地牢,也絕不放棄報仇。若他真的死在這裡,蘇家寶庫的鑰匙也絕不會落入錢克己手中。
「好啊!」錢克己冷笑一聲,「你骨頭可真硬,不過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他吆喝一旁早已準備好的石漢英,「漢英,給我好好伺候他!」
惡狠狠地又瞪視他一眼後,錢克己憤恨地轉身離開。
在離開前,他在大弟子耳邊輕聲交代,要他別要了蘇君樵的命——至少在拿到寶庫鑰匙前。
眼見石漢英拿著刑求工具,一臉奸狠地朝他走來,蘇君樵緩緩閉上雙眼,默默地忍受加諸在身上酷刑,十年的折磨,他早已習慣這痛楚了……
夜幕低垂,雖是十五月圓之日,卻只見滿天烏雲,一片黑漆,伸手難見五指。
妙首光光站在樹梢,目不轉睛地盯著錢家莊後院瞧。看著一臉戒備的守衛們,她輕笑一聲,突然從指尖彈出一顆約拇指大小的黃色彈丸。
彈丸筆直地飛向地牢外的鐵門,一接觸到一旁大樹下的水窪後,立即黃煙乍起,守衛們因這忽生的異樣呆愣住,等到回過神來想大呼時,突然雙腿虛軟,雙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妙首光光輕輕佻眉,笑容中滿是得意之色。腳尖微微施力一點,淡黃色的身影猶如閃雷一般,眨眼的工夫,她已站立在地牢鐵門前。
妙首光光垂眼瞟了下地上躺成一片的大漢,小腳在其中一人腰間輕輕一挑,一串鑰匙隨即彈了起來,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小手中。
「喀」的一聲,鐵門緩緩被人打開。
蘇君樵渾身是傷地靠坐在鐵牢的角落,靜悄悄的地牢裡只有他輕喘的呼吸聲。聽見鐵門被打開的聲音,他不由得一愣,沒想到自己才昏過去一下子,醒過來時又是初一了。
蘇君樵自嘲地一笑,自己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再加上他連動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看來他應該離死期不遠了,昏迷了大半個月,竟然連自己都沒感覺到。
恍憾間,他聞到一陣茶花馨香。在惡臭難聞的地牢裡,茶花香味雖淡,但由於和地牢的惡臭大相逕庭,是以比平時更容易察覺到。
錢克己轉性了嗎?不止喜歡流連青樓,現在連身上都喜歡擦上一層粉?
蘇君樵抬起頭,透過鐵欄往香味來源看去。
他只覺眼前黃影一閃,下一刻,原先潮濕陰暗的地牢突然燭光乍現,一道嬌小的黃色身影正在點燃地牢裡所有的燭台。他用力眨眨眼,想看清那是什麼人。
黃衫女子不疾不徐地轉過身,若有所思地微蹙眉頭,水汪汪的大眼在和蘇君樵的眼睛對上時詫異的瞪圓。
蘇君樵傻愣愣地看著她,眼前的女子面若芙蓉,細緻的柳眉,一雙黑眸又圓又亮,讓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時最愛玩的琉璃珠。
淡淡的燭光在她身後形成光影,將她一身鵝黃衣衫襯托得更加鮮明,恍惚間,蘇君樵想起小時候娘親在他床邊說的故事。
難道他快死了,所以仙女下凡來接他?
蘇君樵試著發出聲音,告訴仙女他還不想死,他大仇還未報,希望能再給他一點時間,等他大仇一報,他一定乖乖跟著她走。
只是勉強睜開眼已經算是蘇君樵的極限,遑論開口說話了,是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朝他走近,無法出聲向她求情。
蘇君樵閉上眼,認命地輕歎了口氣後,又張眼想再看看這絕麗佳人。在地牢十年,所有入目的東面全都骯髒不堪,死前能見到這天仙絕色,希望她的純淨能洗淨他一身的污穢。
蘇君樵直勾勾地看著黃衫女子,雙眼連眨都捨不得眨上一下。就在黃衫女子接近鐵牢門前,她突然看了下上頭的鐵鎖,偏了頭想了會兒,又轉身走到地牢其它地方敲敲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