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整張餐桌上,似乎只有她明白,向剛其實有多麼惡劣,其餘的人仍堅信,他是個足以帶給歐陽欣欣幸福的好男人。
「對了,凌瓏,你下禮拜二晚上空下來,別到處亂跑。」老媽開口指示。
「為什麼?那天有什麼事嗎?」她茫然的問,小嘴靠在碗邊,吞嚥著美味的熱湯。
「你得陪著向剛去相親啊!」
一聲激烈的嗆咳響起。
「呃、咳咳咳咳——」
凌瓏用餐巾搗住小嘴,拚命咳嗽,那雙大眼兒咳得滿是淚水。她開始懷疑,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老媽嚇得嗆死在餐桌上。
半晌之後,她才有辦法開口。「為什麼我得陪他去?」
「因為你最閒啊!」凌梁月娥說得理所當然。
「媽,你陪他去就——」
「你以為我不想啊?」她白了女兒一眼。「你三舅公過世了,我得去幫忙,那兩天剛好不在家裡。」
各類的婚喪喜慶,是親戚聯絡感情的重要場合,絕對下能缺席。就因為如此,凌梁月娥才忍痛擱下督導相親的職責,臨時把這重責大任交給女兒。
「相親的場合,難免有些小狀況,你記得帶著凌雲的手機,要是有什麼應付不來的,就打電話問我。」她仔細囑咐著。
「唔——我不要——」凌瓏的聲音好小好小。
「不要什麼?」
「不要陪他去相親。」
凌梁月娥的臉色立刻黑了一半。
「為什麼不要?」她拿筷子指著女兒,不可置信的嚷著。
要知道啊,這場相親可是受到鎮民們熱烈的關切,多少人都想跟去,在第一時間得知,欣欣與向剛是否會在那晚就迸出火花,成為一對佳偶。這個人人搶破頭的「貴賓席」,如今落到凌瓏頭上,沒想到她非但不珍惜,反倒皺著臉兒,嘟囔著說不去!
「我——我——反正——唔,就是不要——」她含糊的說。
老媽的筷子差點沒戳到凌瓏的臉上來。
「欣欣好歹也是你高中同學,你就不關心她的婚姻大事嗎?」為了讓女兒到場,聽取最新消息,凌梁月娥耐著性子,展開道德勸說。
凌瓏悶聲不吭,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扒著碗裡的食物,絲毫不為所動。她早摸清老媽的性格,知道督導只是個藉口,要她注意八卦發展才是真的。
「喂,你倒是說話啊!」
「不要就是不要。」她堅持下去,只是眾多理由都積在肚子裡,她一個都說不出口。
不肯充當「監護人」的原因之一,是她早就決定,要跟向剛劃清界限,任何跟他有關的事,她都不想沾惹,甚至希望,有多遠就離多遠,跟他徹底保持距離。
更重要的是,她始終嚥不下喉間那股醋意,一想起他要跟欣欣相親,她就覺得好不舒服——
老媽還不放棄。
「好吧,欣欣跟你沒啥交情,那向剛呢?他以前可當過你的數學家教,花費下少時間,輔導你那爛透了的數學。」
一提起輔導數學的往事,她就想當場掀桌,賞給向剛一陣毒打!
凌瓏抬起眼兒,瞪向餐桌的另一端,他卻維持寡廉鮮恥的惡劣性格,對著她揚眉微笑,甚至拿著筷子,輕輕點了點他的唇——
無賴!
她倒抽一口氣,氣得全身發抖,雙手捏緊桌沿,好想把整張桌子上的菜摔到向剛臉上去——
不行不行,有孕婦在場,身軟重於言教,她這個作姑姑的,絕對要協助兄嫂的胎教大業,就算再憤怒,也下可以當場發飆,成為胎兒的壞榜樣。
只是,這口氣她實在嚥不下去,就算檯面上不能翻臉,也得私下給些薄懲,讓她略微抒發火氣。
她悄悄抬起腿兒,朝著向剛重重一踹。
餐桌有些搖晃,娃娃面前的那碗湯險些打翻,凌雲手腳迅速,一掌握住湯碗,才沒讓熱湯燙著妻子。
「小妹。」他皺眉。
凌瓏沒有理會,眼兒還盯著向剛,卻發現他仍是老神在在,沒有喊痛、沒有跳開,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上半根。
怪了,這傢伙當真皮厚肉粗,這麼禁得起踹?
不死心的,她凝聚所有力氣,再接再厲的補上一腳,堅持要踹出點反應來——
桌子又是一陣晃動,向剛還是面不改色,倒是凌雲抬頭,神情嚴肅的看著她。
「小妹,你踢到的是我。」他淡淡的說,起身換了個位子,拒絕再當代罪羔羊。
凌瓏咬住紅唇,怒氣迅速被歉意取代。她懷恨的瞪了向剛一眼,卻也不敢再放肆。她的腿兒可沒長眼睛,要是一不留神,踹著了嫂子,她可真的就吃不完兜著走,非得跪在祖宗牌位前懺悔三天三夜才行。
凌梁月娥沒察覺桌子下波雲詭譎的動靜,仍在叨叨絮絮,沒把女兒勸得點頭前,她是絕對不會住口的。
「向剛當初這麼照顧你,你怎麼不曉得知恩圖報,也替他著想呢?向剛身旁始終沒個伴兒,工作又這麼忙,要是哪天累壞了身子,上哪裡找人照顧他?」她搬出各種理由,想要動之以情。
向剛微笑,眼裡閃爍著揶揄的光芒。
「凌瓏還在失業中,要是我真的病倒了,倒是可以情商她來當特別看護。」
「別找我,我可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她火速拒絕。
老媽還有話說。
「就算不生病,他的起居飲食也缺人打點啊,外頭的食物不是太鹹就是太油,偶爾吃吃還可以,日子久了可要出問題的。」
「別擔心,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到這兒來吃凌瓏的好菜。」他笑容可掬的說。
她背脊一涼,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你的公司在台北耶!」她繃著聲音提醒。
「我可以為了你的好菜,把總部搬遷回鎮上。反正,公司有許多的產品,都是在鎮上製作,把總部設在這兒,在品管控制上更有效率。」他還煞有其事的轉頭,詢問凌雲的意見。「你覺得,我這個建議可行嗎?」
這番話,等於是致命的一擊!
向剛想搬回鎮上?
那就是說,她去買菜時可能會遇到他、去繳電話費時可能會遇到他、去遛狗時可能會遇到他——
而且,看向剛的態度,像是決心再度取回在凌家餐桌上的保留席。倘若他真的搬回來,又像塊牛皮糖似的,處處纏著她,旁人的目光肯定會再度聚攏過來,這麼一來,她豈不是永無寧日了?
以往那些被抓去「關切」、被嫉妒的眼神環伺、被學姊們警告的種種往事,瞬間蜂擁而來,像是走馬燈般在她腦子裡轉啊轉。
事隔多年,危機卻再度降臨,她要是再不當機立斷,把向剛這燙手山芋扔出去,那——
恐懼淹沒那股沒來由的醋意,凌瓏像被針刺著,從椅子上跳起來,再也不遲疑,當下決定「撩落去」。
「媽,這件事情交給我,我一定找個女人給他!」
第七章
春季的氣候完全無法捉摸。
前不久還熱得驚人,不到幾日,寒流來襲,毒辣的太陽立刻失了威風,暑氣全消,颼颼寒風又來報到,氣溫一下子掉了十來度。厚重的冬衣都還沒收妥,就得再找出來穿上,才足以應付春夜裡的低溫。
雖說媒人有義務替男女雙方做個簡單的個別介紹,但是大夥兒都在同一個鎮上長大,對彼此的家世摸得一清二楚,介紹的那道程序自然可以免了,她晚些到場也不礙事。
果然,男女雙方已經到場了。
嬌小的身子迅速一縮,幾乎要貼上地板。她抓著狗兒的項圈,拉著它一起匍匐前進,東閃西躲的繞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挑了個盆栽旁的位置坐下。
餐廳內誘惑太多,狗兒不斷掙扎,還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哈哈哈的直流口水,想去攻擊別張餐桌上的牛小排。
「飯團、飯團,不可以!」她低聲暍令,緊緊抓著項圈,死命想把狗狗給壓回桌下。「不要動——下要動——」
一人一狗在盆栽後相互對抗,葉片被碰得沙沙作響。
「貪吃狗,出門前不是才讓你吃過嗎?」擰著柳眉數落,輕拍它的腦袋。「再不趴好,明天起就糧食減半。」
狗兒可憐兮兮的嗚了兩聲,不情願的趴下來,藍色眼珠卻還是死盯著牛小排,饞得口水亂滴。
順利制止狗兒暴動後,她鬆了一口氣,翻身半跪在椅子上,一頭埋進盆栽的綠葉,執行老媽的交代,密切觀察眼前的動靜。
幾公尺外,坐著一對樣貌出色的男女。
女的呢,是她許久不見的高中同學,歐陽欣欣一如當年般清秀,長年運動的習慣,讓她始終纖瘦秀麗,肌膚煥發著健康的紅潤。她真不明白,怎麼會有男人,捨得拋棄這麼美麗的小女人。
至於那個男的,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考究的手工西裝,襯托出向剛高大的身形,那寬闊的肩、結實的體魄,不論何時何地,都能吸引旁人——尤其是女人——的目光。
他不知在說些什麼,薄唇上揚,彎成和善的笑,對同桌女伴表現得無比體貼,禮貌之周全,簡直可以媲美英國的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