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將軍,是大將軍在校兵耶!一人群中有人嚷著,隨即萬眾馬上安靜下來,用一種極為神聖的態度看著這難得的景象。
水映妤順著大家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名英挺的男子站在最前方、一旁還有不少隨從駐足守候,個個都是英姿挺拔的威武神態。
「下來了,將軍下來了。」有人興奮的喊。
雖看不清楚,但是民眾亦開始爭相膜拜這空前絕後的領導者,想著他就要領著千萬士兵下西洋,這對平凡的百姓而言是何等盛事!
又是一陣更劇烈的推擠,完全無立足之地的水映妤實在苦不堪言年,眼見她就要跌倒在人群腳下,成了被眾人踐踏致死的冤魂,忽爾一隻手臂拉了她一把,讓她免於這悲慘的死法。
就在此時,四周頓時安靜下來了……
「小心點,快回去吧!」
水映妤仰起頭看著她的救命恩人,那模樣威儀天生、氣度恢弘,望著眼前如天神般的人,她癡癡傻傻的說不出話來。
「將軍,該走了。」
「嗯。」他穩重的應著。
臨走前,他又不禁回頭一望,鄭和覺得這丫頭好眼熟,彷彿在那兒曾經見過面,而且她手上有一條伊斯蘭銀練,讓他倍感親切。
伊斯蘭,那是打從十二歲後,就不敢再想起的回憶……
怔忡的水映妤驚訝的看著他的身影,他是將軍,剛剛拉了她一把的人是將軍,他和善的語氣就像從前的小哥哥,那個被明軍擄走的小哥哥。
水映妤好懷念小時候,至少那時的她不但有小哥哥,還有疼愛她的父母,不會有人欺凌她,可現在不單單舅母討厭她,就連舅母家的表兄都當她是掃把星,她咬著牙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孩提時的小哥哥,因為他們有著純真的白首之約,她是那麼的深信不疑。
在隨從、士兵的簇擁下,鄭和邊走邊想,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心底浮現,說不定他真見過這女孩呢!只是……到底是何時呢?
當下不遠處,一記拔尖的嗓門發過重重的民眾,筆直的傳遞著那淒厲的呼喚。
「水娃兒,你這小掃把星——給老娘跑去哪裡野了?!還不趕快給我死回來。」
完了,是舅母在找她了,看來回去後又免不了一頓好打,她水汪汪的眼神寫滿驚恐,怎麼辦?怎麼辦?她想躲,卻一時間找不到可躲的地方,雖然這裡四處是人群,但是聰明人都會躲開這種家務事。
水娃兒,那女孩也叫水娃兒……
孩提時的記憶一下子都鮮活起來,十二歲以前,當明軍未入侵他的家園時,他有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就叫水娃兒,她是伊斯蘭的公主,是他的小寶貝……然而十二歲後,他的世界就是天旋地轉的驟變,他沒再想過那時甜蜜的回憶,因為怕自己無法在明宮內活下去。
鄭和停下腳步猛的轉身,炙熱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尋著方才被他搭救的贏弱的身影。
「將軍——」土兵們不解他這舉動。
「別等我。」說完便往來時方向往回找尋那個叫水娃兒的女孩。
「死丫頭,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是?老娘在這裡嚷得口乾舌燥,你還敢躲,再不出來,我就打得你出不了門。」粗鄙的叫罵在人群裡尋找著那個叫水娃兒的小女孩。
怎麼辦?人潮漸漸散去,她就要躲不了。水映妤一張小臉寫滿恐懼,眼淚淌掛在臉上。
「被我逮到了吧!還躲——」舅母如兇猛野獸似的鎖定水映妤,她已經暴露在危險中。
還在猶豫的她猛的回過頭,瞪大無辜的眼睛,她那凶狠的舅母正站在她的面前,兩手叉腰,準備隨時衝上前來賞她一記左右開弓的巴掌。
水映妤緩緩的往後退,她像是落網的獵物,在網中掙扎作困獸之鬥。
「還要跑,當心老娘抓花你的臉——」水映妤的舅母活像個母夜叉,邁開腳步預計近身就要給她一頓好看,管他是不是在大街上。
水映妤心知她無處躲了,只得認命的接受。
眼見巴掌揮來,她無助的閉上眼睛,等待頰上的刺痛喚醒她的理智面對現買的理智。
許久,那永難磨滅的刺痛卻未如期摑上她的臉,她不確定的睜開眼,只見舅母的手被前一刻才教她一命的將軍狠狠的扣住。
「哎喲——我的手要碎了——」
「將軍……」她也傻了。
鄭和看都不看拔婦一眼,深邃的眼眸直盯著水映妤,「你是水娃兒?是我的公主水娃兒?」
公主水娃兒……這蔫稱有多少年不曾聽聞,眼前的他識得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水娃兒!
「你是……是小哥哥?」她不太肯定,因為她做夢也沒想到她的小哥哥就是人人口中的鄭和將軍,就算他被賜了姓、換了名,可是水映妤仍是執意稱呼他的小名。
「真的是你,水娃兒!」甩開蠻婦的手——一個箭步鄭和來到水映妤面前。
有多少年了,他們的家園殘破後,他進了宮服侍幼年時的當朝皇上,他的族人四散音訊渺茫,而今能再見到他視為珍寵的水娃兒,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激動相擁而泣,不肯分開須臾。
封閉許久的心在這一刻流洩出最深沉的感情。
第六章
瀏家港外,旗海飄揚,綿延數十公里,從天俯瞰宛若一條七彩祥龍蟠踞於此。
昨夜才相遇,趁著啟程前短暫的時間,兩人辟室談論著這些年的顛沛流離,無奈今天一早,鄭和要領軍下西洋,這一去又不知是多少年的光景。
「小哥哥。」她含淚相送,手中緊握著他送的血玦項鏈。
昨天遲來的重逢,今天卻要送他遠行,她悵然若失。
「別哭,好好待在我為你安排的地方,等我從海外為你帶回許多寶物。」他揮手示意她回去。
氣勢磅礡的船隊駛向汪洋大海,水映妤在岸上揮手送君,又是傷離別,曾幾何時他倆才能真正聚首?
永樂三年,鄭和將久別重逢的青梅竹馬安置在瀏家港,等待他的歸來。
☆ ☆ ☆
一日,水映妤待在鄭和為她安排的住所,雖然是簡樸的房子,卻是她最安全的避風港。
「水娃兒——水娃兒——」門外中年婦人高聲的喊著。
是舅母!她正猶豫著開門與否——
「這是三寶大將軍的地方,容不得你放肆嚷嚷。」門外惟一留下的侍衛正盡責的負起保衛水娃兒之責。」
「閃開,我是你主子的舅母,你這小廝倒連一點禮數都不懂啊!還不給我閃邊去,我是來探望我外甥女的。」她說得冠冕堂皇,毫無赧色。
「水娃兒,快開門,我有話要同你商量,還帶了一些東西給你嘗嘗。」
幾番猶豫,水娃兒還是心軟的開了門。
「舅母……」她有些畏懼。
只見水映妤的舅母笑得陰險,動作迅速的帶上了門,掩去外頭侍衛的注意。
「還知道我是你舅母啊?」她的臉色白透青,狡詐的陰笑讓水映妤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我……」她有些瑟縮。
舅母將手上的提籃往桌上猛的一擱,隨即斂下笑容,「我好歹也養了你一陣子,你找到了靠山就忘思負義了?」
「水娃兒不敢……」她聲音微顫,心裡不斷思量揣測著舅母此行的意圖。
「不敢——」她橫眉堅眼的,活像個黑山老妖,下一秒,她盛怒的表們又被收拾著,換上一抹矯情做作的笑容,「其實你好歹也是我外甥女,舅母當然希望你能找個好人家,只是……」
「只是什麼?」涉世末深的水映妤急忙問著,完全不察這將落入舅母的陷阱之中。
「舅母的生活也不是頂好過的,你表兄一直希望有點本錢做個小生意,倘若你能請將軍幫個忙,讓你表兄有個靠山,做起什麼事來也方便許多。」
「可是這……」她很為難,如今她與小哥哥非親非故的,若不是仰賴童年那分深刻的情誼,她如何能得此照料?
「這什麼這?不過是小忙罷了——」舅母翻臉像翻書似的驟變,「我告訴你,我絕不做賠本生意,最好你那什麼將軍回來馬上與你成親,否則我自有安排!你最好給我乖乖聽話——」她存心不說明她的處置方式,特意給水映妤留了個想像空間。
恫嚇一個人不需要把話說得過分清楚明白,那種曖昧不清的處理手法往往更能夠興起令人恐懼的作用,瞧,水映妤果然不知所措的紅了眼眶。
她是個女孩子,如何不知羞的跟小哥哥說成親之事,可若不,舅母不知會如何對她?水映妤困擾的攢緊眉,無限惶恐。
知道怕就好,舅母看著水娃兒臉上的表情變化很是得意,只要逼水娃兒巴上這勞什子將軍,她將來可有好日子過了,只要有好處,誰還管他是不是宦官、閹臣。
「我走了,這些東西就當作咱們約定的禮數吧!別說我這做舅母的老佔人便宜。」她扭著肥碩的水桶腰,志得意滿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