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站在台階下。「請你通報楊大將軍,楊晉回來了。」
幾個兵於你看我、我看你,又嚷道:「誰回來了?沒有人認識你。」
是不認識了,事隔十年,這些年輕的兵了又怎會認識他?蕭辰仍然傲立不動。
「請你通報,楊晉在外頭等候。」
兵丁們又要趕他,一個中年人正要出門,看了蕭辰一眼,罵道:「誰敢到將軍府門前鬧事!你這鄉下人找死啊!」
「趙叔,不認得我了嗎?」蕭辰不慌不忙地道。
趙叔是將軍府的老管家,他定睛望向蕭辰,臉上的表情由不耐轉為驚訝。
「你……你是小將軍?是你?是晉少爺?」
「我回來了。」
趙叔驚喜地道:「真的是晉少爺,十年了,你終於回來了!」
「麻煩你帶我去見義父。」蕭辰心平氣和地說著。
「你真要見老爺?」趙叔驚喜的表情立即轉為黯淡。「唉!他一直不能原諒你,一提到你的名字,他老人家就要生氣!」
「讓我進去吧!」
趙叔遲疑道:「晉少爺,你不要進去,快走吧!老爺會殺死你的!」
「我就是回來領死的。」蕭辰淡然一笑。
走進迴廊,他目光流轉,這裡是他生長的地方,景色如常,只是人事皆改。
在大廳等候良久,一名白髮老者鐵青著臉出來,蕭辰立刻跪下磕頭。
「晉兒叩見爹。」
大將軍楊浦穿著家居便服,往椅子上重重坐下。
「你還有臉回來?」
蕭辰又是伏身拜下。「是晉兒犯錯,今天回來接受懲罰。」
「哼!懲罰?你的罪死十次都不夠!」楊浦怒聲道:「你身為將官,知法犯法,臨陣脫逃,又帶走我家嬋娟,你藏了十年,終於知道認錯了嗎?」
「晉兒一開始就知錯。只是……只是嬋娟需要我。」
「你還敢狡辯?」楊浦氣得站起來,拂下了桌面的茶碗,散了一地的碎片。「要不是你帶走嬋娟,她怎會那麼快死?」
蕭辰知道多說無用,抬頭望向蒼老的義父,心如刀割。
「晉兒讓爹傷心,又離家十年,未盡人子之道,是晉兒不孝。」
「你也知道不孝嗎?」楊浦怒氣沖沖地數落著。「當年你親爹為救我而死,我憐你沒爹沒娘收你為義子,一心栽培你,你十二歲起就隨我練兵出征,立了不少戰功,人家說我楊浦是天朝飛將,而你楊晉是小飛將……」
楊浦愈說愈無奈。
「我視你如親生兒子,嬋娟是你的姐姐,而你竟然在嬋娟婚前一個月把她給帶走。結果呢!我不得不讓嬋媛代姐出嫁,嬋媛嫁得痛苦,幸好五王爺沒有怪罪,否則你又是罪加一等!」
蕭辰無語。他與嬋娟之間的愛戀激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明白?只是累得義父和嬋媛受苦,那是年輕衝動的他所始料未及的。
「晉兒知錯。」
「你一句知錯就了結了嗎?嬋娟自幼體弱多病,你卻帶她四處奔波!她會死,完全是你的責任!」楊浦雙眼佈滿血絲。「八年前,你托人送來一個骨灰罈子,三言兩語寫了一封信,人卻逃得遠遠的,這就是你對嬋娟的態度嗎?」
「我把一半的嬋娟帶在身邊……」
「人都死了,你還能再給她什麼?」
「爹,那兩年她真的很快樂,她說她得到有生以來的自由……」
「不要說了,就算今日我不以害死嬋娟的罪名治你,也要以逃兵之罪處死你,楊晉,你可知罪?」「晉兒之罪,萬死難贖。」蕭辰又是磕頭。「只是臨死之前,還要請求爹一件事。」
「待決死因,還敢有什麼要求?」楊浦吩咐手下:「來人,把他押下到地牢,明天立即執行鞭刑,讓大家看看逃兵的下場。」
蕭辰急道:「爹,我有人命關天的事,請爹轉知五王爺,再請五王爺求皇上收回成命。」
楊浦冷笑道:「一回來就要見皇上,我上早朝還見不到呢!」
蕭辰急切陳述著:「我住的秋水村被迫開採金礦,如此一來,老百姓無法耕種,就沒辦法生活,而且還要繳各種苛捐雜稅!爹,我只想求見五王爺,告知民間疾苦。」
「人世間誰不苦?」楊浦依然盛怒。「你又知道我的苦嗎?」
蕭辰一震。「是晉兒讓爹傷心,晉兒只能以死謝罪,只是……秋水村兩百人的性命不能不顧。」「你是為了秋水村的人而來?還是為了贖罪而來?」
「都有!晉兒自知藏身十年,死罪難逃,臨死之前只盼能為秋水村的村人做點事。」
「你為他們做事?就不為我做事了嗎?」
「晉兒應當衝鋒陷陣,以報爹的養育之恩,可是……晉兒自料軍法難容,義父深恩,晉兒只有來世再報。」蕭辰說完即拜伏於地。
「來世?」楊浦淒涼地笑了。「我只有兩個女兒,原來是指望你這個義子繼承衣缽,誰知你就這樣帶走嬋娟,這是報答我的養育之恩嗎?」
「晉兒罪無可赦,如今只求速死。只是臨死前,願見五王爺一面。」
幾名將官聞訊趕來,一起跪下道:「請求大將軍開恩!當年小將軍戰功彪炳,練兵精良,我等都是小將軍一手調教,沒有小將軍,就沒有我等諸人,求大將軍免了小將軍的死罪。」
「不可原諒!」楊浦指著蕭辰。「這十年來,他到哪裡去了?你們苦守邊關,他躲到什麼地方?」「小將軍他……」
「什麼小將軍?楊晉早已被我除了軍籍。你們誰再求情,也一起接受鞭刑!」楊浦語氣嚴峻。「還有,不准你們向五王爺通風報信!」
蕭辰轉向那群熟識的將官微笑道:「多謝你們,是我該死。」
楊浦道:「還不綁去地牢?」
蕭辰知道無望親見五王爺,又懇求道:「爹,嬋娟的一半骸骨也在秋水村待了將近四年的光陰,那是一個好地方。晉兒最後只求爹向五王爺代為說情,放秋水村一條生路。」
見兵卒已拿繩索鐵鏈前來,蕭辰再度深深拜下。
「晉兒叩別義父,」
楊浦拂袖轉身,聽到鐵鏈叮噹的聲音,痛心不已,克制十年的老淚不覺汨汨而下。
???
大營的校兵場上,積雪早已清除,朔風如刀,一萬士兵按陣排列,圍住場中的一個高台,全場靜默無聲。
蕭辰雙手被高高地縛在高台粗木支架上,他的上衣被剝掉,袒露出平滑結實的背脊。風沙打在他的臉上,他仍然挺直身子,雙眼直視前方,毫無懼色。
楊浦全副武裝,手拿皮鞭,大聲宣告著。
「所有大營的將士們看到了,這就是叛逃的下場。不管你是兵、還是將,也不管你逃了五年、十年,這個楊晉,就是你們的榜樣。」風聲獵獵,楊浦指著蕭辰道:「當年楊晉身為軍中副將,不知表率,今日鞭笞三百,以徹傚尤!」
鞭笞三百!眾人暗自抽了一口涼氣。一百下的鞭刑就可以致死,三百下的鞭笞,不就將人給打爛了?更何況楊晉是楊浦大將軍的愛子, 楊浦已是憤恨至極,一鞭往蕭辰背部抽打下去。
「你這個不孝子!前十鞭讓本將軍親自教訓你!」
痛徹心扉由背部傳來,蕭辰沒有叫喊,只是道:「爹……手勁弱了,晉兒不孝……沒能親侍身邊。」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楊浦又顫抖著揮下一鞭,卻再也無力舉鞭,將長鞭交給行刑官。「給我打,狠狠的打!」
一記又一記的鞭烙,在蕭辰背上割出血痕,他咬著牙承受應有的酷刑。在劇痛中,眼前的風沙捲起,黃澄澄地像是秋水村豐收的稻禾,而在阡陌中,站著那柔情似水、殷殷期盼的霜兒,她還在等他……
「霜兒……霜兒……」他喃喃喚著,只有自己聽到。
行刑官打得手軟。都已經鞭打五十下了,眼見這個楊晉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卻還是站得筆直,不喊一聲,換做是常人,早就昏死過去了。
「打不下去了嗎?換人!」楊浦命令著。
又是猛烈的鞭笞,蕭辰背上的血淌了下來,染紅了褲子。,他在不停歇的揚鞭聲中,使力喊道:「爹,求你……幫幫秋水村,求你……」
楊浦轉到他身前,冷言問道:「到底秋水村有什麼?要你這樣捨命相求?」
蕭辰腦海先是浮起秋霜嫣紅的臉頰,然後是兩個嬉笑的孩子,以及那群善良的村民。
他忍著撕裂的痛苦,顫聲道:「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楊浦冷笑道:「嬋娟死了,你又再娶,生小孩了?」
「不……他們……是嬋娟的……孩子。」
「你和嬋娟有孩兒?」楊浦心頭為之大震。「你為什麼不說?」
「我怕……爹責怪,爹既不見容於我,我怕孩兒……」
「你怕我殺了你的孩兒嗎?」楊浦的聲音變得蒼老無比。
「晉兒死而無憾,只求爹協力保住秋水村,讓孩子能在秋水村……好好長大……」蕭辰氣息已弱,眼皮也無力地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