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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杜默雨

  「又哭了?」燕柔搖頭道:「幸虧沒在路上說,不然蝶兒一哭,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了。」

  「你們不要我,我當然要哭了。」蝶影哭得理直氣壯,滿臉涕淚。「你們要趕我走了,可是……我去哪兒啊?」

  「蝶兒,你小聲一點好嗎?」鍾善文不得不放大聲音,企圖蓋過蝶影的哭聲,「爹娘還是要你這個女兒,可是今天一定要告訴你:你的親生父母是刨兒和小蟬。」

  「嗚!」哭聲條然停住,蝶影淚濕的羽睫一動也不動。

  「蝶兒,小蟬曾是我的丫鬟……」燕柔打算解釋。

  「我和小蝶說過刨兒和小蟬的故事。」於笙難掩臉上激動神色,什麼親兄妹,原來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呵!

  燕柔微笑道:「那我就不用多說了。」

  葉嬤嬤問道:「刨兒不是出獄不久後就死了嗎?」

  「唉!」燕柔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一直把小蟬帶在身邊,刨兒出了冤獄後,我和老爺就放小蟬出去成親。可是沒幾個月刨兒病逝,我怕小蟬撐不住,又把她接回鍾府,過了三個月,蝶兒早產了,生下孩子的那天晚上,小蟬失蹤,隔天發現她在刨兒的墳墓前撞碑自殺……」

  蝶影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但今天聽了,分外心痛,她舉起雙手,看到自己圓圓短短的指頭,想到伯伯曾說這雙手像刨兒,她再也忍不住揪心瀝血的酸楚。「哇!我的爹娘死了啦!」

  鍾善文苦惱得揉揉太陽穴。「你的爹娘還在這裡啊!妳不要咒我死呀!」

  「蝶兒就是這個脾性,跟小蟬一樣直性子。」燕柔拭著淚水。「我連著兩年生下和雨和融風,失血失得厲害,小蟬聽信偏方,兩次都劃了手臂,擠出整整一碗熱血讓我喝  ……你們說,我怎能不疼她的女兒呢?」

  「娘啊!娘啊!」蝶影痛哭著,不知是為哪一個娘親而哭。

  鍾善文歎道:「小嬋對夫人好,我也感激在心,所以夫人要假裝懷孕生女,我就答應了。後來我見蝶兒活潑可愛,越來越疼愛她,早已忘記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要不是今天情非得已,我也不想說的啊!」

  「爹啊!爹啊!」蝶影又是衷衷哭著。

  「又來了,我還沒死,你別哭呀!」鍾善文撫著額頭,大歎道:「每次聽故事看戲就哭,誰幫我勸勸她?」

  於樵今天認了娘親,又找回小蝶,他早已滿腔狂喜,只是礙於諸多長輩在場,他不好意思上前哄小蝶。此時鐘善文的話有如一股助力,他立刻奔到她的身邊,摸摸她的頭道:「丫頭,別哭了呀!」

  「我……」蝶影哭得鼻子都紅了。「嗚,阿樵哥哥,我爹娘好疼我……」

  「所以你要當個乖女兒呀!」

  「可是……可是人家也沒有爹娘了……」

  「你的爹娘坐在那邊,怎會沒有爹娘呢?」

  「我的娘也是你的娘……」她有點迷惘了,緊緊鎖住那對濃眉大眼:「阿樵哥哥,我們是親兄妹嗎?」

  「當然不是了。」於樵笑著回答她。

  「我有一對好爹娘,還有一對死去的爹娘……」蝶影哭昏了頭,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又是哇哇哭道:「我搞不清楚啦!你們關係好複雜,我不管,我只要和阿憔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呵!別哭了!」於憔心疼地摟她入懷。「阿樵哥哥會永遠和小蝶在一起。」

  「在一起不分開了……」

  「對!不分開了。」於樵拿出布巾,本想為小蝶擦臉,但布巾抹過她的胭脂水粉,已經變成一條大花帕,他只好塞回懷裡,以自己的掌心包住她的臉頰,撫拭她的淚水勸著:「別再哭了,把你這身漂亮的衣裳都弄髒了。」

  指腹溫熱,柔情款款,蝶影收了淚,也想伸手去摸於樵的臉,一看到手上斷裂的竹蝴蝶,臉又垮了下來。「竹蝴蝶斷了啦!」

  「我再做一隻給你。」

  「不要啦!我只要這一隻!」

  「好!我去找粘膠來接合,表示我們曾經分開,最後又如膠似漆在一起了。」

  蝶影紅了臉,用力捶著於樵的胸膛:「又說肉麻話了。」

  於樵抓住她的手,瞧著她的圓短指頭:「哈!你的指甲縫真有不少紅漆呢!瞧這根柱子都被你摳得脫皮了。」

  蝶影想要掙回手,「人家就是喜歡摳嘛!」

  「別摳了!」於樵拿出布巾,挖著她的指甲縫。「我幫你剔一剔。」

  一對小兒女旁若無人地剔指甲,在場諸人除了於笙以外,每個人見所未見,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鍾善文感觸良多,世間父母處心積慮為兒女安排婚事,但真正能促成幾對佳偶呢?與其自己費心傷神,拆了神仙鴛鴦,為何不歡歡喜喜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鍾和雨連連驚歎:「原來就是要這樣子哄女人啊!」

  鍾融風不解地道:「我也幫我娘子畫眉,可是她老不高興。」

  「那是你把人家的眉毛畫歪了呀!我說二弟,咱們要學著哄女人,還得跟大個子多學一些招術才行。」

  「不是要叫他大哥嗎?」

  「我才是你大哥啦!」鍾和雨捍衛著自己當大哥的地位。「我們應該叫他一聲大妹夫。」

  鍾善文清了清喉嚨,準備做結論:「今天在這間房子所說的事惰,就到這裡為止,請大家放在心裡就好。」

  鍾和雨道:「爹娘放心,我和融風絕對守口如瓶,大妹還是大妹,我還是當我的大哥,風一樣的吹,太陽一樣的從東邊出來……」

  鍾融風接腔道:「大哥,不一樣啦!大個子搶親成功,我們的大妹夫變成砍柴郎了  。」

  「這兩兄弟真風趣呵!」葉嬤嬤笑道:「鍾老爺,既然事情已經講明白了,兩邊長輩又都在這邊,我老身就權充個媒人,給阿樵和蝶兒說親事了。」

  鍾善文大喊一聲:「對了,還有這件事要處理呢!阿樵有本事,又疼蝶兒,我可以放心把女兒嫁給他,夫人……」

  燕柔頷首示意,將目光移至於笙身上。

  錘善文心裡明白,轉向於笙道:「於兄,你不介意我們蝶兒的小孩脾氣吧?」

  「小蝶是個可愛的孩子,只要小倆口過得快樂,我樂觀其成。」於笙露出多時未見的笑意。「一切悉聽鍾老爺尊便。」

  「那我就作主了!」

  「反正今天是黃道吉日……」鍾善文發揮大老爺的本色,開始發號施令:「和雨,你打開門窗,把府裡所有的人都叫過來;融風,你前年成親的紅蟒袍還在嗎?快帶阿樵去換裝。夫人,再請你帶蝶兒進去梳妝,整整儀容。」

  「爹要做什麼啊?」鍾家兄弟異口同聲問。

  鍾善文指向站在一塊的小兒女:「做什麼?讓這對糖人兒成親啊!」

  ***

  三個月後

  水月寺後山山房內,於笙坐在桌前雕刻佛像,他注目楠木紋理,以刻刀仔細刻劃出菩薩的慈眉善目。

  陽光灑在桌面上,木頭著了光,彷彿有了靈性,散發出一股幽淡的楠木香,再慢慢地滲入了於笙體內,使得他的手指和刻刀更靈活了。

  暖意來自和煦的日光,也來自坐在身後的燕柔。

  燕柔靜靜地坐著,全神注視於笙雕刻。

  很久以前,她帶小蟬逛進一間竹鋪子,第一眼就被於笙專注雕刻的模樣所吸引,從此以後,她常常過來看他雕刻,每當小蟬和刨兒在外頭院子嬉戲玩耍時,她就是坐在於笙身邊,一個看,一個雕,在默默無語中,刻鑿出彼此最深的愛戀。

  此刻,兩人仍然默默無語,臉上皆帶著溫柔的神情。

  蝶影和於樵在門外探頭探腦。「阿樵哥哥,娘不悶嗎?她看爹好久了,兩個人就是不講話。」

  於樵噓了一聲:「小聲點,爹那人本來就不愛講話,我們不要吵他們。」

  「可是我要跟娘講話啦!我要打聽四弟和許念青堂妹的婚事。」

  「我們等晚齋的時候再過來問,多一點時間讓他們相處吧!」

  兩個人牽著手離開水月寺,蝶影不解地道:「娘每逢初一、十五才來,難道她不想爹嗎?」

  「哪個爹?」

  「還有哪個爹?就是水月寺這個爹啦!」

  「娘和你爹……我是說我岳父,他們才是夫妻啊!」

  「哎!我爹還有四個姨太太,少得了娘一個人嗎?」

  「可是,爹說刻完這尊佛像之後,我們就要回白雲山了。」於樵看著悠悠浮雲。「  我曾經問娘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她只是笑。」

  「對呀!」蝶影也是摸不著頭腦。「娘說小孩別管大人的事,可是,我好希望他們能在一起。」

  兩人走過蓮花池,竹心師父正在那兒喂烏龜,蝶影忘了方纔的煩惱,開心地跑過去:「大師父,我也要喂。」

  「來吧!給你玩。」竹心將飯碗遞給她。「小心別被烏龜咬到了。」

  「不會啦!」蝶影跑去敲敲幾個縮頭縮尾的龜殼:「醒醒,吃飯啦!別睡覺了!」

  被驚嚇的烏龜紛紛爬進水裡,這些日子來,它們已經快被蝶影敲破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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