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樵望著紋風不動的轎簾,漸漸地感到心慌,難道……小蝶真要嫁給許念青了?他又上前道:「小蝶,你……為什麼不說話,如果你不要我……」
「我要你……」顫抖而微弱的聲音從轎子傳來。「阿樵哥哥,我一直要你的……」
於樵狂喜,他大步向前拉開轎簾,粗魯地扯出鳳冠霞帔的小蝶,再伸手掀去了她的紅頭巾,只見她滿臉淚痕,不斷湧出的淚珠兒仍在刷洗著她的紅妝。
「嗚……阿樵哥哥!」蝶影也不管旁邊都是人,放聲大哭,掄起小拳頭捶著於樵的胸膛。「你好壞,為什麼到現在才來?你不要我了……」
「我要妳啊!」於樵心疼地想擁她入懷,卻被鳳冠擋在胸前。
蝶影正懊惱頭上那頂壓得氣悶的鳳冠,現在又擋住她和於樵的好事,地想也不想便摘了下來,摜到地上道:「我不嫁了!」
「你不肯嫁給我?」許念青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講話。
「我又不喜歡你,人家才不要嫁你!」
「你怎麼不早說啊!」許念青高興得快發狂。
「你又沒來問我!」
真是一個嬌蠻的小姑娘呵,果然不合他的脾性,許念青想起了文靜婉約的菡萏,他眉眼有了笑意。
眼看一無所有的砍柴郎都能理直氣壯地求親,而他是一個有功名、有前途的有為青年,更應該有勇氣去追求他的姻緣啊!
他走開了幾步,從看呆的家丁手中牽過白馬,一躍而上。
王媒婆喊著:「許公子,你去哪裡啊?」
許念青咧嘴大笑:「我去呂家書鋪,我要去向菡萏姑娘求婚!王媒婆,一起去吧!再讓你賺一筆媒人錢。」
馬匹奔馳而去,群眾興奮不已,跟在後頭去看另一場熱鬧,而出來探看情形的許巡撫卻氣昏了。
蝶影依偎在於憔懷中:「阿樵哥哥,好吵喔!他們在幹什麼?」
於樵揉揉她的發,又摸摸她的頭,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會嫁給那個書獃子了。」
「阿樵哥哥!」蝶影抬頭望他,大眼恢復了光采。「這次我們不能再分開了。」
「不會了!」他撫著她的臉頰。「呵!哭成大花臉了,我幫你擦一擦。」
他掏出布巾,拄她臉上抹著,笑道:「愛哭鬼!」
「是你惹我哭的啦!」蝶影的聲音在布巾後頭抗議。
「蝶兒,阿樵,我們先回去吧!」燕柔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笑容。
「娘!」蝶影不安地扯住了於樵的衣角。「你不會再拆散我們了吧?」
「不會的。」燕柔微笑著。「娘回去跟你爹說清楚,再把你嫁給阿樵。」
「真的?」兩人十指交握,眼裡都是驚喜。
此時,又有一輛馬車趕了過來,於樵看著眼熟,但他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他帶著小蝶迎向前去。「我爹來了。」
果然是葉忠的馬車。葉忠拿了一張竹凳子下車,正待要扶於笙,於憔忙搶上前去,背了父親下車。
於笙按住竹凳子,嚴厲地道:「阿樵,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爹!」於樵有了反抗的勇氣。「沒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我和小蝶在一起呀!更何況鍾伯母也答應我們成親了。」
「不行,你不能娶小蝶。」
燕柔走上前,認出了葉忠,又望向於笙的腿,緩聲道:「以前的事是燕家不對,我已經知道你不告而別的原因了。」
「妳知道?」於笙沒有太驚訝的表情。「你不該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
「我還是知道了。」燕柔語氣平靜地道:「你的腳是為我而殘廢,可是,即使你怨我的話,也不要連累他們下一代啊!」
於樵和蝶影終於明白了,原來於笙當年愛的大小姐就是燕柔!
「我從來沒有怨過你。」於笙不去看那依然令他動容的臉龐。「他們就是不能成親 。」
「爹,為什麼?你總要給我一個原因啊!」於樵又握住小蝶的手,不願意再放開。
蝶影也緊握那厚實的手掌,含淚道:「伯伯,我真的很喜歡阿樵哥哥啊!」
燕柔深深地望向於笙:「你成全孩子吧!」
「你們……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我說出來呢?」於笙指節按在竹凳子上,青筋一條條地浮現。
「天意如此啊!」葉忠冷眼旁觀世間兒女情長,不覺長聲慨歎道:「這裡沒別的人了,於師傅,你還是說吧!」
於笙眉頭深鎖,一頭灰髮讓他倍覺蒼老,他望著燕柔,神情淒迷,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道:「柔妹,阿樵是我和你的親生兒子,他和小蝶是親兄妹!」
一句「親兄妹」讓於樵和蝶影震駭莫名,兩人同時鬆了手,又同時望向對方,在彼此的眼裡,他們看到了不敢相信,但也看到了絕望。
燕柔似乎一下子沒有聽懂,一時之間並沒有反應,她想了一會兒之後,看看於樵,又看看蝶影,竟然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真是天意啊!」
「娘!你怎麼了?」蝶影拚命地掉淚,她已經夠震驚難過了,娘親還笑她?而且她從來沒見過娘親大笑,這情景格外令她害怕。
「呵呵!蝶兒,我們回家找你爹吧!笙哥,阿忠,也請你們到鍾府一敘。」
燕柔繼續笑箸,她真的很愉快,她已有二十二年沒這麼開心笑過了!
***
鍾府的大廳上,鍾善文和燕柔坐在上首,葉嬤嬤和葉忠坐在右邊位置,於笙勉為其難地讓於樵背了進來,坐在左邊上位。
於樵站在父親身後,看到站在梁拄邊的小蝶,心痛如絞,那形單影隻的小小個子失了依靠,讓人又痛又憐啊!
如今又有誰能去疼愛她呢?於樵大歎,事情不應該是如此結局啊!
蝶影仍然穿著紅色嫁衣,她仿若置身事外,低著頭,垂著眼,認真地用指甲摳柱子 ,把一條上了好漆的柱子摳得斑斑駁駁。
經由燕柔私下的簡略概述,鍾善文已經明白了怎麼一回事。雖然燕柔講起於笙時表情有點歉疚,但他並不生氣,早在新婚之夜,他就知道她非完璧,在看過她的身子之後,他更懷疑她生過孩子。然而二十多年來,燕柔一直是個賢妻良母,更是他的好幫手,對於她婚前的事,他能有什麼怨言呢?
更何況事關蝶影的幸福,他一定得出面處理。
他望向擠在門外、窗邊、廊下的家人,大聲道:「你們沒事的統統走開,丫鬟也都下去。」
眾人以為老爺要和於樵談親事,大家正打算看熱鬧,無奈鍾老爺一聲令下,姨太太、兒女、丫鬟、家丁們只好做鳥獸散。
燕柔開口道:「和雨、融風你們兄弟倆留下,順便把門窗都關起來。」
鍾和雨和鍾融風巴不得留下來,連忙勤快地把門窗關上閂緊。
鍾善文望向室內的其它八人:「好吧!咱們一件事一件事慢慢談。」
燕柔向鍾善文點點頭,道:「葉嬤嬤,今天要請你說明白了,阿樵怎麼會是我和笙哥的兒子呢?」
鍾家兄弟驚異地望向於樵,這大個子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兄弟?
「阿樵終究還是要認了娘親。」葉嬤嬤回想當年:「大小姐,那時候孩子是生下來了,但燕老爺趁你睡著的時候,叫一位少爺抱出去挖個坑埋了,我偷偷跟在後面,趕緊把孩子掘了出來,幸虧阿樵氣足,一時沒死,我就抱回家養了。」
葉忠接下去道:「那時候於師傅也在我家養傷,說起來慚愧,當初就是三少爺帶我打斷於師傅的腿,可我平時跟著娘親拜佛,心中很不安,於是回頭尋了於師傅,把他接到家裡照顧。幾個月後,阿樵也抱回來了,就這樣,阿樵跟了他的親爹。」
燕柔既激動又欣慰,原來孩子真的沒死,而且還由親爹養大!她按下與阿樵相認的衝動,又問道:「葉嬤嬤,為什麼上次在水月寺不跟我說呢?」
「二十年前,於師傅就要我們母子倆發誓不說。」葉嬤嬤有意無意地望向於笙。「於師傅說,大小姐已是鍾家的夫人,這事絕不能讓鍾家知道,就讓一切事情當做沒發生過,他要大小姐在鍾家過著幸福的日子,所以他會隱居起來,更不會叫阿樵認娘……」
「葉嬤嬤!」於笙打斷了她的話,臉色微窘。
燕柔幽幽地望向亍笙:「你又哪知什麼才是幸福呢?」
於笙一楞,看到面色尷尬的鍾善文,兩人交錯出複雜的目光。
大廳沉寂了一段時間,只聽得柱子邊傳來刺耳難聽的聲音,原來蝶影拿著竹蝴蝶使勁地刮著柱子。
鍾善文喚道:「蝶兒,別刮了,吵死人了!」
蝶影誰也不理,仍是低頭賣力刮柱子,連木屑都給磨了下來。
「哎!老爺!」燕柔提高了音量,笑道:「蝶兒還是很頑皮,一點都不像我們呢!」
「就是啊!」鍾善文萬般不願意地道:「本來就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嘛!」
啪的一聲,蝶影手上的竹蝴蝶應聲而斷,她望向父母,一直含在眼裡的淚珠兒終於落下,小嘴扯得扁扁的,放聲大哭道:「人家才沒了阿樵哥哥,你們也不要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