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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杜默雨

  「爹,我去跟娘說,您還很想她。」

  柳伯淵搖頭笑道:「都過去十八年了,或許她早已投胎轉世了。」

  「不,娘一定會等您。就像我,我如果先去了,我也會等……」鶴群兩個字終究說不出來,只是蒼白的臉蛋變紅了。

  「哎!我說柳大鏢頭,拜託你們父女兩個,見面不要談這種傷感情的事情好嗎?病人生病已經傷身,就不要再傷心了。」凌鶴群抗議著。

  「鶴群,你不可以對我爹凶。」

  「誰讓你病情加重,我就對誰凶!」

  「湘兒,你還是休息吧!」柳伯淵起身。「凌公子,湘兒有勞你照顧了。」

  「柳大鏢頭不用客氣,這裡我是最小的師侄輩,就讓我來照顧師叔吧!」

  「爹,可是我還想聽娘的事……」

  柳伯淵摸摸女兒的頭髮。「聽你師侄的話,好好休息,爹再慢慢跟你聊。」

  那慈愛的觸摸讓柳湘湘全身發熱,也許這是有生以來,父親第一次摸她,而且還跟她聊了那麼多話呢!

  直到柳伯淵父子出去了,她的淚水才無聲地掉落,心裡充塞著無限溫情。

  「病娃娃,睡覺了。」凌鶴群扶著她躺下來,自己也從後面環住她的身子,就像過去一樣擁抱而眠。

  「我們好久沒這樣子睡了……」柳湘湘忽然覺得不妥。「哎!我爹在這裡,你還是下去吧!」

  「你身子冷,我這張肉墊子當然要幫著取暖;還有,你老是斷氣,我不時得吹口氣給你,你爹早就看見了。」

  「我斷氣?你幫我送氣?」她不自覺地舔了唇,身體也放鬆了,無邊的暈眩掩至。「我好倦。」

  「睡吧,我在這裡陪你。」他拉好被子,覆蓋住兩人的身軀,大掌包著小手,胸抵著背,再若有似無地在她頸項一吻。

  「鶴群……」念著心安的名字,她又昏迷了。

  ***  「湘湘!湘湘!別睡了呀!」

  凌鶴群在背後呼喊她,還有一股熱流不斷地牽引她往回走,可是她依然向著前方那團溫暖的光明而去。

  「湘湘,不要走啊!」

  一道綿長的氣息貫入體內,像是一陣狂風把她把席捲回人間。

  睜開了眼,正見凌鶴群緩慢地坐了起來,而她的唇瓣上猶有他的暖意。

  「太好了!湘兒醒來了。」柳伯淵站在床邊,舒了一口氣。

  「大姐,你剛剛沒了氣息,差點嚇死我們。」柳少觀欣慰地笑道:「幸好鶴群哥一直注意你,這才把你救了回來。」

  「鶴群?」望見凌鶴群的滿臉鬍渣,還有那佈滿紅絲的眼睛,她心頭一酸,顫聲道:「我又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凌鶴群扶起她,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聲音平板地道:「來,吃藥了。少觀,麻煩你來喂。」

  丁漢唐冒了出來。「別餵了,沒有藥引子,喝再多的藥,只是拖日子,以後睡得更多,睡上兩、三個月,就死了啦!」「太師父,那您快找出藥引子,別在這邊嚷嚷啊!」凌鶴群幾乎快失去耐心了。

  「少觀,你還是先幫大姐餵藥。」柳伯淵向了漢唐打個揖。「丁前輩,現在能讓湘兒撐著,就盡量讓她撐著,只要藥引子找出來,她就有救了呀!」

  「沒用啦!我早就想到藥引子了,可是世間不可能找到這付藥引子。」

  「有這麼困難嗎?我可以叫屬下一起去找……」

  「跟你要一個男人的心肝,你找得出來嗎?」丁漢唐跳上椅子踏著,苦惱地揪著頭髮。

  所有的人大為震撼,柳湘湘的心臟更像被重重打了一拳,一口氣岔了,把口裡的湯藥都咳了出來。

  「太師父,您太過分了!」凌鶴群生氣了。「您醫術不好,就不要再大放厥辭,豬肝牛肝不行嗎?一定要男人的心肝嗎?」

  「哎!我這個愛徒的身子天性陰寒,惡寒邪氣容易侵入,是以大小病不斷,又長久以來,沒有好好調養,陰氣更為亢進。前幾日受到驚嚇,泡了水,又被濕寒夜氣所侵,現在已經是五臟六腑通寒,脈息俱弱,只消再著個涼,就一命嗚呼了。」

  「那跟男人的心肝有什麼關係?」柳伯淵問道。

  「陰補陽,陽補陰,既然是極陰之身,當然也要極陽之物來醫治了。」丁漢唐指了那碗喝完的藥湯。「這些藥都是純陽補身之物,可是還要有一個最剛猛的藥引子,才能提出藥性,鎮住陰寒之氣,我想來想去,翻爛了藥書,發現只有至陽的男人心肝才能做藥引子了。」

  「太師父,您到底靈不靈啊?」凌鶴群大聲地道:「上回風無垠重傷,您要我去找熊心豹子膽,害我和爹兩個在山裡亂闖,差點被熊踩死。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又怎樣?還不是躺了快兩年?」

  「嘿!風無垠如果不吃,就一輩子躺在土裡,爬不起來嘍!」

  柳伯淵懊喪著沒有好好照料女兒,一面又尋思道:「那麼死人的心肝……」

  「不行,要新鮮的、沒病的、活跳跳的心肝。」

  「那我去情商秋決的死囚……」

  「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柳湘湘察覺凌鶴群的激動,那一起一伏的胸膛傳達出他的憂慮,又見父親和師父為她操心,於是勉強坐直身子,牽出一朵微弱的笑容。「爹,師父,請您們不要為我傷神了,死生有命,湘湘活了十八年,也很值得了。」

  「湘兒……」柳伯淵無奈至極,又有誰肯掏了自己的心肝來救湘湘呢?

  「爹!」柳少觀拍著胸膛道:「我去路上殺個人,挖他心肝來救大姐。」

  「胡來,除非萬不得已有人劫鏢,我們飛天鏢局首戒殺人,你忘了嗎?」

  「爹,二弟也是為我好的。」柳湘湘笑得愉快。「知道你們在關心我,我就很開心,死也無憾了。」

  「你又講這句話!」凌鶴群吼了過來。

  丁漢唐跳下椅子,走向前為柳湘湘把脈。「你有什麼話就快說,不然兩眼一閉,還不知道能不能醒來呢!」

  「太師父,您就只會說風涼話嗎?愛徒有難,您見死不救,您還當什麼師父啊?」

  「湘湘是我的女愛徒,我當然想救她了,可是……」丁漢唐搔搔頭。「唉!湘湘,你見到你師母的時候,可不要說師父的壞話喔!」

  「不會的。」

  「你們兩個瘋癲師徒!」凌鶴群又氣得胸口鼓脹。

  「鶴群,你別生氣呀!」柳湘湘虛弱地閉起眼。

  「時日不多了,我們出去,讓他們說說話。」丁漢唐趕出柳家父子,口裡還唱著歌。「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呵……」

  「湘湘,別睡!」凌鶴群輕拍柳湘湘的臉頰。

  「我沒睡。」她睜開眼睛,微笑著。「人生盡歡,無悔無憾呵!」

  「湘湘!」他擁緊了她,將所有的痛苦愁緒都埋到了她的秀髮之間。

  他盤算一下日子,臉上變了顏色。「今天就是端午……你要吃粽子嗎?山裡沒人賣,過幾天我再下山幫你買一串。」

  「不,我不吃粽子。或許,我還有幾個時辰可活……」

  「你再講這些喪氣話,我就把你丟到山溝去。」

  「你捨得嗎?」她臥在他懷中,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甜甜笑著。

  他是萬萬個捨不得啊!他直視她的瞳眸,感受她冰涼手掌的撫觸,那是逐漸失溫、走向黃泉的身子……

  他一次次的把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終究徒勞嗎?

  不!她是他的湘湘,他拚死也要從鬼差手上救她回來!

  「鶴群,陪我玩遊戲。」

  「你都是大人了,還玩什麼遊戲?」他回過了神。

  「你總叫我病娃娃,我就是要當娃娃嘛!我從來沒有和其他小孩玩遊戲,我要玩家家酒。」

  不忍違逆,他只好隨著她一起任性。「好,你要怎麼玩,我陪師叔玩。」

  「現在,我是一個小嬰兒,你是我的娘親。」她往他懷裡靠去。「娘抱著孩兒,唱著搖籃曲,哄我睡覺……你怎麼不唱?」

  「我又不會唱歌。」

  「唱嘛!每個娘親都會唱的,沒有人唱給我聽過,我要聽你唱。」

  凌鶴群清了清喉嚨,想到他曾聽姐姐唱的曲調兒,可是他忘了詞,乾脆自己亂編:「月兒彎彎,樹葉兒搖,我的寶寶要睡覺;小貓別跳,小狗不跑,莫要吵了睡寶寶;公雞不吵,蟬兒莫叫,吵醒寶寶絕不饒……」

  「呵!」柳湘湘笑得直喘氣。「你唱得好難聽,娃娃都嚇哭了。」

  「那你還要我唱?」

  「人家就是要娘疼嘛!」她膩在他的懷抱。

  「湘湘,我疼你。」他低下頭,柔柔地在她臉頰一吻。

  那溫柔的接觸讓她淌下滿足的淚水,她不敢讓他看到,只在他衣服上蹭了蹭,抹乾了淚,又抬起臉笑道:「好了,娃娃長大了,現在要上學堂唸書。」

  「嗯,現在我是夫子。」他故作嚴厲狀。「柳湘湘,昨天的作業怎麼沒寫?還有要你默書,快背來聽聽!」

  「我……我昨晚發燒,忘記寫功課了。」

  「真是一個壞學生!來,伸出手,叫你吃一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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