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陰霾,俯下身去封住了她冰涼囁嚅的小嘴。
以萬斛纏綿的柔情封印住她那不祥的語意……
花容嚶然輕歎了一聲,婉轉承歡,雙臂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腰,深深地攀附著他的溫暖和力量……
彷彿只有這樣,命運的巨浪才不會將他們沖離、分開……
明月在枕上輾轉著、囈語著,「不要走,我怕,我好怕……」
杜少卿拚命地幫她擦拭著額上泌出的冷汗,卻是越拭越多。
「沈姑娘,沈姑娘?」他輕聲喚著她,卻無法將她從深沉的夢中喚醒。
大夫已來看過,也幫她包裹了手上的燙傷,他是看得觸目驚心——
娘親竟然忍心將她燙成這樣?!
他不敢置信,從來高貴端莊的母親會這樣嚴苛狠心地對待一個弱女子?
他先是一陣驚跳,旋即心臟深深往下一沉……
她在他們家,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嗎?
他顫抖著手,用浸濕的帕子幫她拭去額上的汗水,徒勞無功地希望帶給她一絲絲的舒服與清涼。
「沈姑娘,」他愧疚到極點,凝視著她在昏迷中不安驚悸的小臉,胸際深深糾扯撕裂,「我真該死。」
明月緊閉著雙眸,小臉卻傷心不已地呻吟低泣,「別走……請你別走……你這一走,我們即成永訣……」
他聽得心驚肉跳,她的囈語卻又帶給他一絲莫名的耳熟,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讓她醒來喝藥。「沈姑娘!」
明月滿身冷汗,倏然大叫了一聲——
「不要!」
她猛然坐起,他急急攙扶住她。
她的雙眸是睜開的,眼神卻迷濛而虛無,彷彿意識還被牽攝在夢裡,「我……我是誰?」
他眸光透著一絲不解,依舊沉著溫和地道:「沈姑娘,妳醒了嗎?現在覺得怎麼樣?」
明月震動了一下,眸兒眨了眨,意識漸漸清楚回轉過來,但是她卻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我……是誰?」她傻傻地望著他。
「妳?」他有點擔心起來了,會不會是母親的責罰傷著了她,「沈姑娘,妳還好嗎?」
她再眨了眨眼,低低困惑地反問:「沈姑娘?我是沉明月?」
可是在夢裡,她是陶花容,她記得她是陶花容的。
今年十八歲,住在臨花巷中,她的雙親是培植花花草草的花匠,她是他們兩老的獨生女,而且她有個心上人,卻始終記不清楚他的容顏……
她悚然而驚——怎麼?不是嗎?
「妳受驚了,先喝碗藥再休息一下,會好些的。」他吁了口氣,起身端過藥碗,親自緩緩餵著她。
她的頭痛了起來,兩種印象和記憶相互重疊著,虛虛幻幻、真真實實……
不,她是沉明月沒錯,她是沉老玉匠的女兒,剛嫁入將軍府為妾不久,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我是誰。」她愣愣地喝了幾口苦澀的藥,望著他溫和的眼神和輕柔的動作,剎那間覺得好無助,淒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好可怕……」
他堅定地再餵了她一口,輕聲道:「別怕,有我在,不會有人再欺負妳的。」
她怔忡地看著他,「我……發生了什麼事?」
「妳暈倒了,大夫說妳體力透支,營養失衡,要多休息,多進補。」他喟了一口氣,歉然地道:「沈姑娘,如果我早知道我娘會這麼過分,就不會要妳百般容讓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動作好溫柔,眼神也好溫柔……
她受寵若驚地瞅著他,「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印象中,他溫柔的眼神祇會在提到那個心愛的姑娘時,才會出現的。
他溫情地盯著她,有些納悶地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她急忙搖頭,害怕驚醒這一刻。
「妳快把藥喝完,再躺著歇息一會兒。」他溫和地道。
她點頭,匆匆地就碗大口喝,卻猛地嗆到,頓時咳了起來。
「咳咳咳……」
他連忙拍著她的背,緊緊張張地道:「慢慢來……還好嗎?有沒有噎著?」
她咳得小臉通紅,眼淚也湧現是欣喜若狂的淚吧?總算……得到他一絲絲的憐愛與溫柔了。
「我沒事,我很好。」她屏息,大氣也不敢喘,小小聲地道:「這是……你的寢房嗎?」
他點點頭,放下涓滴不剩的藥碗,盯著她道:「妳還沒告訴我,我娘……都是怎麼待妳的?」
「婆婆……」她悄悄吞了口水,「只是讓我晚上去陪陪她,服侍她到睡著,如此而已。」
他大大皺眉,「如果只是服侍,為什麼妳手上腕上統統都是燒燙的痕跡?」
她驚悸了一下,縮了縮身子,心虛地垂下視線,「是我自己笨,不小心給燭淚燙著了。」
他緊緊盯著她,眉眼間的神情是半點不信。
她的頭垂得更低,「你還是……不要再問了吧。」
「不行。」他斷然道:「將軍府中不能擅用私刑,就連我自己的娘親也不例外。」
她雙眸不爭氣地泛起了熱浪,明明知道他不是單純只為了關懷心疼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她還是感動得亂七八糟。
怎麼可以這樣呢?他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明月突然掀開了錦被,心慌意亂地想要逃離這個窩心的時刻——她好怕,再這麼下去,她會忍不住愛上他的!
可是愛上他在定是一條斷崖路,天蒼蒼地茫茫,這縷情意終將沒有個縈系處,因為他心底早就有人,任憑她怎麼爭、怎麼搶也搶不走啊!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想也不想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急促困惑地問道:「妳要做什麼?大夫吩咐妳多休息的,別亂動。」
「我……我……」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我可以回房去休息,這裡畢竟是你的寢房,我在這兒……會給你造成困擾的。」
他心房微微糾扯了一下,有一絲難喻的憐惜和疼楚,瘖啞溫和地道:「此刻妳的身子比較重要,禮節身份就暫且放一邊吧。」
這個將軍府對她來說就像一個可怕又不友善的牢籠,他的母親千方百計欺負折騰她,就連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婿,對她也一向不聞不問。
杜少卿突然覺得愧對她極了。
他凝視著她手上包紮的紗巾,苦澀地道:「我們對妳做了些什麼?讓妳不能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兒,甚至還要面對一些時時降臨的磨難……我實在有愧妳父親的托付。」
她震了一震,神色複雜難辨地望著他,「我對你而言,只是一份托付和責任嗎?」
沒有一點點別的……意義嗎?
他被她溫柔卻受傷的眼神一激,竟情不自禁打了個機伶——好熟悉的眼神,充滿了柔軟的情意和祈求……
就像花容瞅著他的模樣。
「妳還是多歇息會兒,」他倏然站了起身,逃避似地輕咳了一聲,僵硬地轉過身去,「等一下我再讓人送妳回去,還有,桌上的那幾帖藥要記得讓她們三餐飯後熬給妳喝,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眼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模樣,明月悄悄地低下了頭,剔透滾圓的淚水一滴、兩滴……輕輕墜落沾濕了衣裙。
傻瓜,他們是永遠、永遠都不可能的。
第五章
這一個靜夜裡,杜少卿來到了女德居。
「娘,孩兒有必要與您好好談一談。」他嚴正卻不失恭謹地望著母親。
杜老夫人見他來,先是一喜,隨即被他臉上的神情撩撥得有些忐忑。「是什麼事兒?這麼嚴重的樣子。」
「娘,我知道您不滿意沉家這門親,但是我既答應了沉老匠,他的女兒就是我的責任,我不會與她圓房,但是我希望她在將軍府中是衣食無憂,處之怡然。」他凝望著母親,眼中有著一絲銳利,「娘,就當她是客吧,可以嗎?」
老夫人有些心虛了,目光游離了一下,「呃,卿兒,你可別聽那個女人亂說,我根本就沒對她怎麼樣……」
「她什麼都沒說。」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母親閃躲的眸光更加坐實了這些事,「但我有眼睛,我能感覺,您對她的不友善,還有一些處罰的手段,著實有欠思量。娘,您是個年高德劭的一品誥命夫人,您有您的身份和尊貴,又何必為了一個「客人」這樣折損自己的德行呢?」
杜老夫人被講得有些慚愧,但她還是忍不住辯駁,「卿兒,娘這都是為了你好,也是給她個下馬威,讓她知道我們將軍府的規矩,否則像這樣小家子氣的平民之女,給她點甜頭她就會順著竿子往上爬……」
「娘,」他有些忍耐地輕喚,眸光嚴肅極了,「難道您希望外人以為我們將軍府仗勢欺人嗎?」
杜老夫人一時語塞。
她生平最好面子,名聲和德譽、規矩更是她視若老命的,如果話真的傳出去,讓她這個一品誥命夫人蒙上什麼惡名……那豈不一世英名盡毀?
「可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她羞辱我們家啊!」她矛盾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