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個陶花容,現在這個沉明月,統統都沒有資格進他們杜家門,她這麼用心計較也是為了要維護將軍府的門風。
「沈姑娘怎麼會羞辱我們家?」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沒料到母親竟會有這樣的思想,「我不預備接受她是因為我並不愛她,我唯一愛的是花容,不可能再愛上另外一個女子,但這不表示我嫌棄她的出身,覺得她匹配不上我。」
他想起了她委屈卻勇敢的神情,心底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忍和糾疼。
可憐的,教人心疼的沉明月。
杜老夫人張口結舌地瞪著他,看著他有些激動的神情。
「卿兒……你……你一向冷靜的,怎麼今日會為了這個沉明月……就亂了套呢?」她突然失聲驚呼:「難道你真喜歡上她了?」
杜老夫人的話像一枝冷箭,猛然射入了他的腦門。
杜少卿大大一震,俊臉瞬間煞白,「娘,您在說些什麼?當然不是!」
話才說完,他的心卻不能自抑地急急狂跳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杜老夫人的臉色也好不蒼白,「卿兒,你千萬不能愛上她,你們身份相差太遠,她不是配得起你的人,而且……而且你不能對不起花容,」
一提起花容,他的胸口像是烈火熊熊燃燒起來一樣,撕裂糾結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花容……」他半是恐慌,半是心痛,「我當然不會對不起花容,她是我這一生一世唯一的新娘,唯一的摯愛,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沒有人!」
杜老夫人鬆了一口氣。至少……目前危機解除了,抬出花容的名字來果然能夠成功地阻絕一切。
花容……對她來說已不是威脅,而這個沉明月也不足為懼,再怎麼說,她始終是個微不足道的妾啊。
只要兒子將她視若客人而非愛妻,就能繼續確保她這個將軍府當家主母的地位。
沒有任何人奪得走!
***
明月倚門等待。
她不知道在等待什麼,也知道等待沒有用……
可是她還是無法抑止地等待。
「或許有一天,他會從那道拱月門出現,翩翩而來……」她癡癡地望著前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但怎麼可能呢?
她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奇怪的是,這幾天婆婆也沒有再差人來找她的麻煩,她清靜了不少,可是她也沒有再見到少卿……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嗎?
「唉……」她又歎了一口氣。
小茶在一旁看得頻頻拭汗,「少夫人,您怎麼了?身子還不舒服嗎?藥都熬完了,需不需要讓婢子再去抓幾帖?」
明月回頭,對她微微一笑,「不用了,我全好了,沒事的。」
「少夫人,那您進屋裡來休息吧,別常常站在門口,這裡有穿堂風,著涼了就不好了。」小茶關心地道。
她搖搖頭,看著小庭院裡青翠的花草,微微迎風搖曳的模樣……
花兒草兒怎麼能開得這麼燦爛,笑得這麼開心呢?真好,她真羨慕它們無憂無慮的樣子。
就隨著四季變化,自然榮枯,今年花開花謝,明年花謝花開……一切都這麼隨緣喜樂,沒有情的困擾,沒有愛的煩惱。
「唉……」她又歎氣了。
小茶在一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過她多多少少也感覺得出,少夫人好像變得跟前陣子不太一樣了。
她有時候會突然怔怔微笑起來,可是下一刻,又會開始幽幽歎氣,最啟人疑竇的是,少夫人這幾天都巴巴地望著大門,好似在等什麼人來似的。
「少夫人,您還好嗎?」
「我很好。」明月傻傻地看著外頭。
小茶抓抓頭髮,她真的沒法子了。
***
明月左盼右盼,或許是老天垂憐,真把人給盼來了。
這一天黃昏,明月坐在亭子裡拈著一朵薔薇花,一瓣一瓣地摘著,卜著心事。
「能喜歡他……不能喜歡他……能喜歡他……不能喜歡他……」她嘴裡喃喃自語,素手纖纖,將一片片嫣紅的花瓣摘落,鋪灑了一桌子。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形緩緩出現在庭院的另一頭。
她還沒有注意到,一徑關心著自己的心事。
若是數到最後,結果是可以喜歡他,那麼她就要拋開一切顧忌,大大方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是相反,那麼她就嚥下這份感情,收起這份依戀,努力斷了這份愛慕吧!
只是,情絲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一朵小小的薔薇花,就能幫我決定這麼大的事嗎?」她幽幽道。
突然間,像是有某種奇妙的牽引,她本能別過頭去,恰巧與他的視線接觸上了——
咚地一聲,她的心兒猛然往嘴邊蹦。
「天哪!」她該不是眼花了吧?
今天的少卿一身銀白勁裝,俊美無比、英風颯颯……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的出現對她實在是太大的意外,以致於明月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眉眼間的冷漠和刻意的疏離。
「沈姑娘。」他淡淡地道。
她屏著氣,紅潤著小臉仰望他,「是。」
該死。
她的眼神為什麼要這樣充滿了信任與依賴?
杜少卿只覺得凝結在眼底的冰霜漸漸在融化,堅硬起的警戒和敵意也緩緩瓦解了。
趁著理智尚未演散前,他冷冷地道:「可以談一談嗎?」
她又像個孩子般急急點頭,小手連忙撥掃了掃一旁的石凳,「請坐,要不要喝茶還是吃點心什麼的?我去弄……」
她的慇勤讓他即將要說出的話格外困難,他只得制止住她忙碌歡喜的動作。
「妳坐著就好,我馬上要走。」他僵硬地道。
她呆了一呆,小臉有一絲迷惑與受傷,不過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
「你……要跟我說什麼事嗎?」她舔舔乾澀的唇瓣,聲音又小又弱。
他心底湧起一陣不捨,隨即硬生生壓下——說個清楚,斷了她的念,以後就可以兩不相涉了!
他的神情像是個嚴厲的父親,無情地下著命令,「沈姑娘,雖然我已經跟妳聲明過多次,但是為了避免日後無端多生枝節,我希望以後妳盡量持在小跨院,不要到盼容別苑和女德居去,大家少見面少生事端。」
她臉色刷地慘白了,不可抑止的恐慌迅速在身體竄流蔓延開來。
這表示什麼?他以後不想再見到她嗎?
「將軍,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唇瓣蒼白冰涼,無力地囁嚅著。
他別開了眸子,不忍見到她淒憐哀求的眼光。可惡,他覺得自己活似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可是為了所有人好,這是最乾脆俐落的法子。
他心裡就只有花容,再不需要另外一個女子來攪亂他的生命。
「意思就是,待在小跨院中安享榮華富貴一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是我給妳的保證。」
「可是我不要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急急搖頭,不爭氣的眼淚掉了下來還渾然未覺。
杜少卿卻沒有忽略掉這個,她的淚水莫名地燙痛了他的心房。
他瑟縮了下,眸光有一絲脆弱,隨即理智掌管一切,硬生生斬斷心軟的感覺。
「這是妳應得的。」他淡然地道,沒有察覺到當她的淚水滑落得更多時,自己的指尖也更加狠狠地扣緊了掌心,「或許應該說,是妳父親應得的,這是我當初的承諾。」
「可是、可是……」她楚楚可憐地嚅動著唇瓣,卻半句也吐不出。
天,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杜少卿的話已交代完畢,此刻應該起身走人的,可是當他僵硬的身軀微微一動時,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卻自有意識地撫摸起她冰涼濕潤的頰邊,一次又一次地拭去她的淚痕。
「不要哭……老天……」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低沉沙啞、徒勞無功地低吼著,「別哭了……求求妳,妳這樣哭!哭得我……心好亂……」
她也不想哭,可是就是抑制不住瘋狂的淚水,她覺得自己像是要被狂野的大浪給捲進漩渦吞噬掉,她無力掙扎也掙扎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命運無情地重壓而來。
難道愛一個人也是錯的嗎?尤其是愛上一個心裡早已有心上人的人,更是個天大地大的錯誤嗎?
「我……我只想有的時候可以看見你,我的願望很小,就只有這樣而已……」她聽見自己在乞求,聲音脆弱而破碎,「這樣……也不可以嗎?求求你,我什麼都不敢奢望,什麼都不要……我只要這一點點……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呢?」
她的祈求徹底擊碎了他的防備,他輕輕顫抖著手掌,輕輕地端起了她淚痕斑斑的小臉,一股強烈的、想要安慰拂去她痛苦的衝動凌駕了一切,甚至於心頭對花容那深深的罪惡感,他溫柔地覆上了她的唇,攫住了她的柔軟芳香和冰涼……
宛若最甜美的閃電劈中了她的腦門,明月瞬間呆住了,他迷人的男人氣息全面籠罩住她……他的力量,他的唇,他的吻,將她整個人緊緊地包裹住,彷彿所有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