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忡地望著他,心頭沒來由一陣酸楚,「為什麼?」
他正色地凝視著她,「妳該聽過,妳爹幫我雕過一尊小玉像。」
她點點頭,有一絲恍然,「難道那一尊小玉像……」
「是,」他的眼神陡然柔和了,記憶閃動著恁般萬斛的深情,「玉像就是我心愛女子的形容模樣,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除了她之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
明月臉色白了白。「永遠……嗎?」
「永遠。」他萬分堅定。
「你……心愛的女子,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以致於你們不能在一起?」她的小手有些顫抖。
要鎮定呵,不是早就不該對他有什麼奢望的嗎?現在聽到他的表白坦露,她該安心才是。
只是為什麼,她的胸口就是止不住陣陣的酸楚淒惻呢?
「失蹤了,有人說她死了。」他掩不住的落寞與痛苦,「但是我不相信,遲早有一天,她會再回到我身邊的。」
花容答應過他,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她不會忍心見他孤零零在世上流淚的。
明月心下無比震動,癡癡地凝望著他。
世上還有這樣癡心的男人?
突然之間,她好羨慕好羨慕那個被他深深愛著的姑娘。
就算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就算已芳魂永歸離恨天,可是在這滄海塵世間,卻還有一個男人,一顆真心,永遠地縈繫著、相思著……那該是多麼美、多麼值得啊!
明月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濕了。
***
失魂落魄地回到小錯院,明月覺得整副骨頭都快癱散了。
小茶的驚叫連連甚至引不起她的注意。
「少夫人,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小茶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
「小茶。」她喚住那個急慌慌的小身子,勉強嫣然,「我還沒有吃早飯,妳可以幫我弄一點東西來嗎?」
「您還沒有吃早飯?!」小茶臉色大變,「現在都快近午了,為什麼!」
明月歎了一口氣,「小茶,我真的餓了。」等小茶弄清楚後,她可能已經癱掉了。
「對對對,我先到廚房去拿早飯……」
小茶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明月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自我安慰了起來。
「至少將軍府中,還有一個人關心我,願意接受我。」她突然想起了那張冷漠遙遠的英俊臉龐,那雙冰霜孤傲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痛,「夫不成夫,家不成家……只怕對他而言,我永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吧?」
她是沉明月,他永遠、永遠不會保護她的。
為什麼一領悟到這一點,她的心就變得好疼好疼?
她是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卻永遠不會看見她,因為他的眼底,早已深深地鐫刻了那一個女子啊。
***
一到晚間,她剛剛吃過晚飯,女德居又有人來叫喚了。
小茶戒備地望著梅香,明月卻是心底幽幽歎息,認命地站了起來。
「老夫人有請。」梅香淡淡地道。
明月點點頭,「好的。」
「少夫人,您不——」小茶的聲音被梅香瞪住了。
「小茶,她是側夫人,不是正規的少夫人,妳昏了頭嗎?」
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梅香著惱地挑釁道:「側夫人,難道我說錯了嗎?」
「沒有,妳沒有說錯。」她微笑,近乎憐憫地凝視著梅香,「我只是覺得妳有點可憐。」
梅香一窒,臉色瞬間漲紅了。她是老夫人甚為器重的大丫鬟,美麗又能幹,素來是身若塵泥,心比天高的,別說看在老夫人份上,這將軍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得敬她幾分,就連她自己,也不以一般奴僕自許。
或許有一天,她也會被老夫人與將軍相中,收為偏房側室的。
到時候,她非但身份會和這個側夫人平頭齊高,以她的優勢和府中的人脈,甚至還能高高凌駕於這個沉明月之上……
這樣的她,竟然被一個將軍棄若敝屣的小小玉匠之女所可憐?
「側夫人,可憐的還不知道是誰呢!」梅香高傲地哼了一聲。
明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召喚鐵定沒好事,但是梅香的倨傲和霸道著實令她看不過去,尤其仗勢欺陵小茶,更教她不禁生起了一股忿忿。
「既然妳叫我一聲側夫人,就代表現在我還是妳的主子,」她閒閒地瞥著梅香,滿意地看見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是吧?」
梅香僵著臉不回答。
「是也不是?」明月加重了語氣,聲音裡有著少見的威嚴和凌厲。
梅香嚇了一跳,有點驚愕於明月突如其來的氣勢和威儀,「妳……」
她瞇起了眼,「我什麼?再怎麼說我現在還是妳的主子,妳最好說話給我放尊重一點,不單我,對我屋裡的人也一樣,否則……」
梅香有些畏懼,卻依舊硬著嘴皮子道:「否則怎麼樣呢?側夫人。」
明月冷冷地笑了,笑得梅香腳底發寒。「將軍再怎麼說還是我的丈夫,遲早會與我圓房,而且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到時候床頭甜言蜜語之後,妳再慢慢看我怎麼對付妳!」
梅香嚇得臉色煞白了。「妳、妳居然用這種下流的法子……」
「下流?」她自己也覺得挺下流的,尤其天知道這輩子她什麼時候會與將軍圓房,但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允許梅香窺透這一點。
「妳……妳……」
「我們畢竟是夫妻呀,就算我只是他的一個妾,但是妻不如妾,妳總該聽過吧?」她露齒一笑,神情「友善無比」地繼續道:「尤其在我變成了他的寵妾之後,妳猜他會不會對我百依百順到把一個「丫鬟」攆出將軍府?」
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名義與實質上都無力抗衡也不該抗衡,但是如果連梅香這種狐假虎威的丫鬟都能夠隨便凌辱欺壓她,那麼她也就太不像她了。
她答應少卿,要容讓婆婆,可沒答應他也得容讓這個梅香。
無論如何,她的威脅已經成功地恫喝住梅香,但見梅香額頭微微滲出了汗來,縱使再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咬了咬唇低下頭來。
「老老夫人已經等您很久了,側夫人……請。」
明月點了點頭,「好多了,小茶,妳先睡吧,就不用等我了。」
小茶崇拜地望著她,差點忘了要應話,「啊,是。」
於是乎,梅香在前,她在後,緩緩地步出了小跨院——
就算剛剛再怎麼大顯威風,明月心底明白,待會兒該受的苦楚還是一點兒都不會減少。
唉……
第四章
這一天何其太長……
明月強忍著雙手不動搖,卻怎麼也抑制不了那點點滴滴墜落的滾燙燭淚。
斑斑駁駁地燙紅了她雪白的皓腕,燭淚們緩緩地由熾燙凝成了冷硬,卻絲毫未減落下時造成的傷害。
有好幾處已經燙起了水泡,還有不規則狀的紅腫,恐怕要等到將幹掉的燭淚剝除了,才能細細審視得明白。
她以為用人當燭台只是傳奇本子上大婦用來凌虐小妾的手段,沒想到她的婆婆也精通此道。
而且她的婆婆是要她就這樣打一整晚的燭光,充當夜間照明的光暈。
她的腿又酸又麻,身子開始不能自制地輕顫起來,梅香在一旁輕輕地為老夫人打著扇,好整以暇地坐在團凳上,充滿得意與勝利地瞄著她。
明月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並不難過,只是覺得可笑復可悲。
這將軍府裡是怎麼回事?有的是沒有愛,有的是固執地守著一份早已逝去的愛……
為什麼沒有人願意睜開雙眼,好好地珍惜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寸流光呢?
好不容易老夫人朦朦朧朧睡去了,梅香放下了扇子,滿面快意地起身。
「側夫人,老夫人剛剛吩咐的話您可聽見了吧?要打上一整晚的燈,否則就唯妳是問。婢子累了,要先去休息了,您慢慢打燈吧!」
梅香囂張得意地走了,明月有股衝動想要將燭台往她身上砸,只是怕鬧出人命來,最後終是作罷。
再說老夫人好不容易睡了,再吵醒她只是徒生風波。
凝視著沉沉睡去的老夫人臉龐,那依舊看得出昔日風華的眉目微攢著,好像連夢裡也不得鬆懈……
明月竟有點可憐起她來了。
「您這又是何必呢?」她幽幽喟了一口氣。「就為了要治我,把自己弄得夜裡睡也睡不好,我真的這麼惹您厭嗎?」
她真不明白,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有什麼需要格外計較認真的呢?身份尊貴也好,卑微也罷,一旦隕落,所葬之處也不過黃土一坯……所有愛恨情仇,統統都會過去的。
只是……真的都會過去嗎?
對她那個咫尺天涯的「夫婿」而言,那份愛是永遠永遠也不會過去的。
驀地,激動的燭淚墜落,燙疼了她的肌膚,也瞬間燙醒了她。
明月清醒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那沉重的燭台上的蠟燭已經燒剩了短短的一截。
「還得再加點一根嗎?」她酸麻不堪的手已經漸漸發起抖來,還要維持這樣的姿勢到幾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