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身份、什麼顧慮、什麼矜持,這一瞬眼間彷彿再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非常、非常開心。
玉潔突然覺得無比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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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劉員外大宅
「外公,人家不嫁,就是不嫁嘛!」
一名柳眉杏眼,身段玲瓏卻舉止粗俗的女子,站在金碧輝煌、滿屋字畫古董的大廳裡,恨恨地跺腳擦腰,對著一名瘦高白眉老者發火。
劉員外手上的漢玉扳指大得像是只官印,他習慣性地轉著扳指,不悅地瞪著被寵壞的外孫女,「紅屏,你也十八了,還是這麼毛躁粗魯,目無長上,跟外公也是這樣說話的嗎?」
劉紅屏俏鼻一皺,一扭小蠻腰,「我不管,外公,難道你不疼我了嗎?怎麼忍心把我嫁給那個可怕的甄家莽夫,萬一我要給他打死了呢?」
「紅屏,你聽外公說——」
「我不聽不聽,反正外公只是想把我當成貨品賣給甄家,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猛跺著腳,口不擇言地道:「人家是賣女求榮,你是賣孫女求富貴!」
「住口!」劉員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難堪地大吼,手上的扳指差點拍碎在案頭。「你爹就是教你這樣跟我說話的嗎?成什麼體統?簡直跟個瘋婆子沒兩樣,你懂個什麼屁?敢這樣教訓外公?」
紅屏心一驚,畏縮了下,最後還是忍不住委屈地一扁嘴,「外公……人家……人家不是有心的,實在是著急呀……外公,你平常最疼我的,怎麼忍心讓我嫁進甄家那個龍潭虎穴呢?」
劉員外看著嬌美刁蠻的外孫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滿腔的怒火隨即被挫敗感打散了。
他又何嘗願意讓劉家唯一的血脈嫁進甄家?可是他近兩年大手筆投資經營挖金礦和人參買賣都失敗,非但落了個血本無歸,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現下的劉家只剩下個空殼子,若他沒有找到足夠的資金回補,債主一旦風聞他劉家敗了,必定會爭相湧來討債,到時候別說這滿屋子心愛的古董和字畫了,就連他這把老骨頭都會被拆得一乾二淨。
光想到那副景象就令他從骨子裡泛寒,所以事到如今,他也只好鎚而走險,忍痛走這步險棋了。
甄家富可傾城,光是聘金就可以挽救他於頹勢中,到時候別說債務得以擺平了,甚至劉家都可以東山再起。何況跟甄家聯煙,將來可以得到的好處簡直說不盡,光是打著甄家親家的名號,就可以橫行南十二省,和各家大商號往來交易也沒問題。
光是想就已經教他熱血沸騰了,劉員外是怎麼也不可能放棄這個大好機會的。
「如果你真的不嫁甄家少爺,那沒關係,要不卑家,或是艾家都可以,總之你三個當中選一個。」劉員外堅持地道:「別說外公不給你自由選擇的機會啊!」
紅屏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聞言又氣得漲紅臉,跺超腳來。「外公,這三家我都不要!一個是愛打老婆的醜八怪,一個是娘娘腔的兔二爺,一個是不男不女的陰陽人,我又不是沒人要,也不是倒了八輩子楣,慘到必須嫁給他們當中的一個!」
劉員外臉色一沉,「你說那是什麼鬼話?什麼叫倒了八輩子楣?這三家隨便哪家的少爺將來都會繼承龐大家產和全國知名的掏金商號,你若能成為其中一家的少奶奶,將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讓你坐著吃、躺著吃,起碼八代都不用發愁。」
「我們家又不是沒有錢,再說有錢有勢又長得俊的公子哥多得是,憑我劉紅屏的姿色和條件,用得著這麼委屈自己嗎?」她猶不知情勢逼緊,尚自洋洋得意。
「你……」劉員外差點氣昏過去,卻是滿肚子有苦難言。「你敢跟我頂嘴?總而言之,這件事我決定了,明兒個我就親自上門去跟甄老爺允下這門親事,你就給我乖乖準備當新娘子就是了!」
「外公,你……」紅屏又驚又怒,全身發抖,「我要跟爹娘說去!」
「你爹娘早就一千一萬個肯了。」劉員外站起來,冷冷哼道:「你去找他們也沒用,這個家是我說了算,你若還想當我劉家的子孫,就得聽我的安排。」
「外公,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氣哭了出來,尖聲喊道:「我就是不嫁,不嫁不嫁不嫁……」
跟榮華富貴相比,她還是要她這條寶貴的命,再說她從小到大就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嫁過去甄家當受氣包打?
無論如何,她是鐵了心拒絕這門親事,誰都不能勉強她!
劉員外看著外孫女氣呼呼衝出廳外的背影,臉色陰沉了下來。
無論如何,他是鐵了心要促成這門親事,就算是外孫女也不能違逆、破壞他的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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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潔坐在船上,難忍滿心的期待,頻頻透過絲絲綠柳穿梭間的細縫,張望著伊人來否。
她和公子約好了要到城外的笑菱園采新鮮菱角。
一般紅菱都是產於秋高氣爽時節,然而春滿城外知名的笑菱園主人有一手栽培好功夫,能顛倒四季,無論是春夏秋冬的各種果子,在他的園裡四時都有,就連皇宮大內都指定他的鮮果進貢。
玉潔早已聽過笑菱園的盛名,卻無緣一入窺見,因為笑菱園並不是隨隨便便閒雜人等想進就進得了,聽說和主人沒有點交情,就算是非富即貴的老爺們也只能在門外碰一鼻子灰。
她今日真的非常非常興奮,非常非常地期待。
並不全是為了能一睹笑菱園景色,最主要的是能夠再見到公子。
她突然領悟了一件事——不管做什麼、吃什麼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陪在身邊的誰。
只要能夠跟公子一起,就算要她立刻下大牢、做苦工或是掃茅廁,她也會二話不說笑著往裡跳。
夠瘋狂了吧?她也覺得自己挺瘋狂的,可是卻又很享受這種半傻氣的快樂感覺。
揣著怦怦跳的心,她幾乎是有些坐立難安地等待著。
為什麼他還沒來呢?該不會是忘了吧?
玉潔正揪心,突然船身微微往下一沉——
「對不住,讓你久等了。」
是他!
而且他還瞅著她笑。
她整個人瞬間恢復了生氣,眼眸亮了起來。
秦關微笑著拿過長篙,「今天還是我來吧,我想練一練,或許將來也可以同你搶生意。」
玉潔一怔,嫣然地笑了,慧黠俏皮地睨了他一眼,假意擦腰搖頭,狀似嘖嘖。
他極有默契地伸過手掌,她笑著在他掌心裡寫著字——
公子還真好意思呀,跟我們小小船娘搶飯吃,如此行徑不似君子所為喲。
他雙眸也明亮,笑吟吟地道:「我從未說過我是君子,不過我也不想當小人,大刺刺地坐在船上讓個小姑娘氣喘吁吁地撐船,於良心有愧。」
公子,你是好人。
「你真容易討好,這樣就歡喜了?」他含笑地取笑她。
我生性容易滿足啊。她甚至敢跟他說笑了,朝他眨眨眼,眼兒彎彎。
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笑得好歡愉,「小丫頭。」
公子,我們真的可以去採菱嗎?她還是有一些忐忑。
「絕對可以。」他笑望著她,溫柔地問:「喜歡吃紅菱嗎?」
她拚命點頭,小臉紅通通的。
「那你可以努力采,多採一些帶回家慢慢吃。菱角最好吃是現采起時,稍用水沖淨,剝開殼吃,又香又清甜,絲絲清爽沁入喉間,就算最上等的梨也比不上它的純淨美味。」
玉潔聽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慚愧得很,她以前只吃過蒸熟的菱角,還不曾吃過生鮮清甜的,待會兒肯定要好好試試。
他們的船輕輕撥柳絲破水面,緩緩地離開了岸邊,往那紫菱花片片的水菱田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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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要摘多少就可以摘多少呢!
笑菱園的主人並沒有出現,可是他們的船卻沒有受到任何的留難,在香花陣陣的水菱田里摘到心滿意足,還可以上岸到清幽的亭子裡休憩,吃菱。
秦關手上提著一籃子的現采紅菱,擱在石桌上,替她吹開了石椅上的落葉,微笑道:「坐吧。」
玉潔心窩裡滿滿都是感動和溫暖,輕輕地坐了下來,像個小孩子般好奇又期待地探看著籃子裡紅艷泛紫的菱角。
他取出了一隻大菱角,大手毫不費力地一扳就開,露出了雪白晶瑩的菱肉,遞給她,「來。」
她搖搖頭,指指他,意思要他先吃。
「怕有毒嗎?」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聰明,我先來試試,半刻鐘後我沒事,你就可以放心吃了。」
她不知他在打趣,心一慌,急忙伸手取過菱肉往嘴裡一塞。
就算要毒也是毒她,公子萬萬不可以有事啊!
「丫頭……」秦關一驚,眼睜睜地看著她連嚼都沒嚼就吞下肚去,他的眼眶不禁微微熱了,沙啞地道:「傻丫頭,我是跟你說笑的……倘若這真有毒,你還搶在我前頭吞下去,你是怕我會給毒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