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潔雙頰有些臊紅,眼神卻無比真摯,用手沾了沾籃裡的水,在桌上寫著:公子,我是個沒要緊人,給毒了沒關係,可公子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將來或許是要做大事的,要是我代你給毒死了,也是我的功德一件啊。
他心口又熱又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傻瓜,代我給人毒死了還是功德一件,你……怎麼這般傻?」
這樣的傻人兒教他如何能不心繫她?又如何能不心疼她?
如果可能的話,他願意用一生來好好守護她。
只是……他的手鬆開了,頹然地縮了回去,握緊拳頭。
他是什麼樣的名聲,一旦她知道了,她會願意嗎?
他不想看見她充滿信任、崇拜與深情的眼光轉瞬間變成猜疑、恐懼和揣度。
她會開始害怕他什麼時候會凶性大發,下手打死她,或是毒死她?
外面的傳言現在已經傳成多麼離譜了,他不得不心驚。
玉潔疑惑地看著他黯淡下來的神色,不禁有一絲惴惴不安。
怎麼了?怎麼了?她連續寫問。
秦關搖搖頭,眸光充滿了矛盾的掙扎,勉強擠出笑。「沒事,我們來吃菱角吧,放心,我可以肯定它絕對沒毒。」
她眨眨眼,乖順地點點頭。
雖然,她還是很想知道他的心事,分擔他的心情。
可有這麼一天嗎?
第五章
一大清早,玉潔梳洗過後,挽起寬大的袖子,端著滿盆的水往門外倒。
沒想到她往外一潑,就聽到一聲殺雞般的尖叫,她一驚,愕然地抬頭望去。
那盆水剛好潑上了一個穿金戴銀、滿身綾羅的年輕姑娘,淋得她裙擺濕答答地滴著水。
她摀住小嘴,急忙彎腰頻頻道歉。「對……對不……住……」
紅屏嫌惡地怒瞪著她,在聽見她粗嘎破碎的聲音時先是一愣,隨即更加厭惡地退後了兩步,視她如瘟疫般地皺起眉頭,「什麼破鑼嗓子嘛,還敢開口說話,也不怕嚇到人。」
玉潔小臉微微一白,羞慚地後退一步,無助地抓著水盆就想逃開,可是又覺得自己潑了人家滿身濕,應該再次道歉,卻又怕遭她無情的嫌棄,一時之間不禁猶豫躊躇了起來。
紅屏看她傻傻愣在當場的模樣,更是難掩鄙視之意,「你是誰呀?怎麼擅自住起別人的房子來了?我爺爺呢?他在不在?叫他出來見我。」
她的氣焰囂張和言辭裡的不客氣,讓脾氣特好的玉潔也不禁有些著惱了,她臉色一正,輕搖了下頭表示不知道。
「你是啞巴啊?」紅屏更不客氣了,指著她的鼻頭咄咄逼人地罵道:「死小蹄子,你是什麼東西,敢不回答我的話?待會兒我報官捉你,要不就叫我爺爺拿鞭子抽死你。」
玉潔臉色微變,她深吸一口氣,對著紅屏勾了勾手示意她過來,紅屏狐疑地向前,她則是退後一步,砰地一聲關上木門,火速拴上門閂。
咚的一聲,紅屏撞到門板的聲音好不悅耳!
這姑娘好不潑辣凶蠻,開口閉口都是傷人的話語和凌人的氣焰,再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想給她點顏色瞧瞧。
聽到她在外頭捂著鼻子跳腳大罵,玉潔突然覺得爽快得不得了。
沒想到她個性裡還是有邪惡的一面啊!
她可以為了心愛的人退讓萬步,卻不肯為無理者稍退半步,獨自流浪這些年,她若沒有自尊自重規守原則,早就不知道給多少人騙去、哄去和欺負去了。
此刻在門外踹門發脾氣的姑娘,當然是歸類於「無理者」裡了,她連理都不想理。
不知是誰家的姑娘,教養這麼差,真該被帶回去重新再教育一番才是。
「你這個死蹄子、臭蹄子!你敢撞我的鼻子,還給我閉門羹吃,你……」
「你是誰啊?」朱老爹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納悶和不滿。
玉潔心頭一鬆,老爹出來了,這下她的門可以逃過一劫。
「你是……爺爺!」紅屏一見到長得跟父親很相像,只不過是老了一點的朱老爹,滿面的囂張潑野全不見了,登時撲進一頭霧水的朱老爹懷裡,未語先嚎啕,「我是你的孫女兒紅屏啊!」
朱老爹呆住了,心頭熱血一湧,隨即激動地喚道:「紅屏?你就是紅屏?我的嫡嫡親孫女兒……我……爺爺不是在作夢吧?你爹娘從不肯帶你回來看我,我還當你們都不理會我這個糟老頭子了呢……可是你今天來了……老天爺啊,我不是還沒睡醒吧?」
紅屏差點被朱老爹滿身的汗臭味和饅頭味熏死,她噁心到想推開他的擁抱,但總算被殘存的理制狠狠制止住。
她已經到生死關頭了,這個窮酸爺爺目前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無論如何她都得嚥下噁心和嫌惡感,假裝好這個乖孫女兒的角色。
「爺爺,我一直想要來找你,畢竟你是我的親爺爺啊,可是我外公好壞,硬是不准,爹和娘又拗不過外公……」紅屏眼睫低垂,遮住一絲不屑。「爺爺,你該不會怪我吧?」
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盼了好久、念了好久的親孫女兒,朱老爹滿心都是樂昏了的喜悅,自然是孫女兒怎麼說怎麼對,而且她的每一句都深深地打進他的心窩裡,惹得他又是感動又是激動。
「紅屏,你真是個好孩子。」他老淚縱橫,卻也大感安慰,「你爹娘……唉,就不去說他們了,至於你外公那副脾性,可是出了名的嫌貧愛富、欺善怕惡,當年你爹真是瞎了狗眼、黑了良心才自動上門入贅去,可你外公還不是瞧在你爹有秀才的功名分上……」
老人家久不見親人,忍不住絮絮叨叨起往事來,紅屏哪裡耐煩聽這個?她強捺著性子打斷他的話道:「爺爺,千錯萬錯都是我外公不應該,非但阻了我們的天倫樂,還……還……」
她開始抽抽噎噎起來,
朱老爹又心疼又捨不得,慌忙地摸著她的頭,極力安慰,「慢慢說,慢慢說,有什麼委屈都有爺爺給你撐腰,你別怕。你那個混帳外公是怎麼欺負你了?來,爺爺剛蒸好白胖大饅頭,你這麼早就來了,怕是還沒吃早飯吧?來來來,跟爺爺回屋去吃早飯,再慢慢說,天大的事都有爺爺為你作主。」
「謝謝……爺爺。」紅屏嬌聲嬌氣地道,還不忘再吸了吸鼻子。
玉潔隔著一扇門聽著他們祖孫倆的對話,剛剛所有的得意和滿足統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原來這個凶巴巴的姑娘就是老爹的親孫女兒,怎麼爺孫倆的個性差那麼多呢?
她的心底沒來由地泛起一絲絲的失落和醋意。
老爹走過門來,應該是要叫她一道吃饅頭配稀飯、花生米的吧?可是現在他什麼都忘了,也忘了她這個人……
不不不,她急忙甩去這不該升起的揪疼感。朱老爹畢竟不是她的親爺爺,對她的照應已經夠多了,她又怎麼能跟他的孫女兒吃醋呢?
只是她真的有點感傷,眼見人家親人相聚,可是她呢?永遠是借用了別人的爹娘、別人的爺爺,一旦正主兒出現,她就該自知慚愧的退場去了。
一輩子在人屋簷下,沒有自己的家人,是多麼痛苦辛酸的感覺啊!
玉潔鬱鬱寡歡地踩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屋裡,環顧簡陋的四壁,一股淒涼感又不自禁打心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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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玉潔帶著疲累的身子將船搖回家,等腳踏上堅實的泥土地時,她一抬眼就看見神色鬱悶的朱老爹苦著臉,坐在她家的石階上哀聲歎氣……不,正確地來說,朱老爹是坐在「他家」的石階上。
一見到朱老爹難過的表情,她也顧不得思慮其他,急急綁好了船繩,小碎步地奔向朱老爹。
「你……怎麼……了?」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小手撫慰地握住朱老爹佈滿粗繭的手,想要給他一點支持和溫暖。
朱老爹抬頭見是她,登時淚眼汪汪起來,「潔兒丫頭,嗚嗚嗚……」
老爹一向樂天知足,就算天塌下來也當被蓋,可是今天竟然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
玉潔難掩心驚,「怎……麼了?」
朱老爹一抹滿袖子的眼淚,氣苦地埋怨憤恨道:「都是那個死老鬼,太可惡了,他怎麼可以這麼做?他到底還是不是人,有沒有人性啊?」
玉潔聽得好不疑惑,「我……不……不懂……」
她的喉頭好疼,好乾澀,像在粗粗的沙紙上摩挲過,可是她不管了,朱老爹的眼淚把她的心都絞擰疼了,這受傷的喉痛算什麼?
「可憐的紅屏,我可憐的乖孫女兒,她今年才十八啊,就遭受到如此悲慘的命運……」他搖頭拭淚,卻怎麼拭也拭不乾。「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幫她?潔兒,你一向冰雪聰明,可不可以教教老爹該怎麼做?」
她教,她教,可是……可是她從頭至尾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啊,又該從何教起?
看出她著急又不解的表情,朱老爹總算稍稍控制了鼻涕和眼淚,哽咽地道:「你知道咱們春滿城有三大豪門世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