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公子,茅房在那兒。」她笑掩了嘴。
蓮高幹笑,「是啊、是啊,我又給忘了,真是的。」
她慢慢蹭向了雅致的茅房,裡頭的確很特別、很乾淨,還擺了一盆風乾了的玫瑰花瓣,散發出淡淡幽香。
可是茅房佈置得這麼好,卻偏生連扇窗子都沒留,蓮高看著四堵牆壁欲哭無淚。
她在裡頭飲泣了半天,那疊絲紙全都拿來摸鼻涕了。
最後她又慢慢蹭了出來,想要覷一個沒人瞧見的空檔偷偷離開,可是那兩名高大的崑崙奴一左一右地杵在茅廁門口,害她開門的時候還嚇了一大跳。
「這也太誇張了吧?」那個姑娘是不是想嫁人想瘋了,犯得著用這種捉犯人的方式捕捉夫婿嗎?
她搖著頭往他們的方向走去,果然一山還有一山高哇!
蓮高悶悶不樂地坐下,身邊的若葉善良的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表示。
她面前的碗堆滿了各色可口點心,還有一杯熱騰騰的大紅袍等著她。
「謝謝。」哭完之後來杯熱茶倒是挺好的,她鬱悶地捧茶啜飲。
「賈公子,可否請問你是何方人氏,住在哪兒呢?」曹大娘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企圖。
月亮兒用著迷的眼神崇拜地看著她,對於她秀氣斯文喝茶的樣子更是看得神魂顛倒,情難自己。
高傲出色的郎公子的確是出類拔革的頂尖人物,可是他太冷漠了,兩相比較之下,她更喜歡笑口常開、體貼好脾氣的賈公子。
「這位大姐,我住的地方很遠,是在天的那一方,你不會想知道的。」
「就算遠有我們的遠嗎?」曹大娘笑道,「我們來自關外大漠,你呢?」
「我……」她輕咳了一聲,「萍水相逢,何必多問?只要此刻以茶當酒暢快一歡,又何需要知道歸處居所呢?」
她的出口成章更教月亮兒崇拜到極點,她感動地看著她,「賈公子,你真是風雅極了。」
「哪裡,小姐過獎了。」她們來自關外,和若葉是什麼樣關係呢?
看著嬌艷雪肌的月亮兒,蓮高突然有一絲絲危機警戒。
她們和若葉像是舊識,雖然現在她們誤將自己當作男兒身,可假若她落跑了之後,她們會不會掉轉矛頭把目標指向若葉呢?
衝著這一點,蓮高突然不想這麼快就走人了。
「三位是親戚嗎?」她試探地問。
若葉夾著一枚水晶花卷,聞言只是頓了頓,然後靜靜塞入嘴裡咀嚼著。
曹大娘迫不及待道:「是的,我姓曹,你喚我曹大姐即可。這位是我的甥兒郎若葉,這位是我的女兒月亮兒。」
蓮高想了想,倏地憋住笑意,看向若葉意有所指地道:「原來是曹大姐……以及郎世侄。」
這層關係攀得好不有趣,曹大娘是她的「曹大姐」,若葉自然是輩分低她一級的「郎世侄」了,呵呵呵!
若葉橫挑飛眉,不悅地盯著她。
曹大娘作繭自縛,尷尬地笑了笑,「這……這個倒也不必這麼講究,你們年輕人論交年輕人的,可千萬別讓輩分給拘束了。」
「那怎麼行?」她假意地道:「曹大姐如此年輕貌美,若要我喊你一聲曹阿姨實在太難為我了,既然是大姐,你的晚輩自然也是我的晚輩了,正所謂論輩不論歲嘛!」
「這……」曹大娘一時為難。
究竟是要為了女兒的幸福承認自己老呢?還是要維持自己的年輕身份卻犧牲女兒的幸福?
她陷入了兩難。
蓮高對著若葉扮鬼臉,笑得不亦快哉。
他凝視著她晶亮的大眼睛,忍不住微微一笑,「鬼靈精。」
她甜蜜地一笑,「哪裡、哪裡,多謝誇獎。」
月亮兒看著他們竊竊私語的模樣,掩不住嫉妒地喚道:「賈公子,你怎麼都不理我呢?」
「我……」
若葉端起茶碗飲著,遮住了那朵止不住的笑意。「嗯咳。」
「理理理。」蓮高揉揉眉頭,露出笑來,「月亮兒是你的名字還是小名?真好聽。」
「多謝賈公子。」月亮兒又歡欣又驕傲地道:「是我父……親為我起的名字。我本姓月氏,父親說我出生的時候月亮又大又圓,所以就乾脆起名叫月亮兒。」
「月氏?好特別的姓氏,莫非你是月氏國中人?」她訝然。
「賈公子好厲害,怎麼會知道亮兒是月氏國公……」月亮兒差點說溜嘴,「呃,人。」
「你是月氏國裡的工人?他們怎麼忍心讓嬌滴滴的你當工人?」蓮高驚異又同情地道:「你們的生活過得不好嗎?沒有人照顧你們嗎?」
她的問句讓月亮兒被難住了,遲疑地看著她,「工人……什麼是工人?」
「就是做粗重活的人的意思。」
「不,你誤會了。」月亮兒大驚失色,「我父親決計捨不得讓我做粗活,所以我不是工人。」
「原來如此。」蓮高纖纖秀手支著下巴,納悶道:「我最近是不是老了,怎麼聽話都能聽出毛病來?」
若葉在一旁聽著她們的雞同鴨講,覺得好笑之餘,額角也隱隱作疼起來。
這麼紊亂的情況可能會維持一整個下午,如果不快將她們隔離開來,下一步可能就是談到婚事了。
他不認為這個女扮男裝的「賈公子」有本事拒絕得了娘姨可怕的說服力。
「娘姨,你們慢聊,我與賈公子有要事待商。」他站了起來,一把就拎起了蓮高往外走。
「喂,若葉,我們還沒……」
曹大娘話聲未落,他們兩個已經消失得無影元蹤了。
「母后,怎麼辦?」月亮兒跺腳,著急地道:「賈公子走掉了!」
「你放心,既然若葉認識他,我們不愁找不到賈公子的。」她笑看著月亮兒,「女兒,你真的要放棄若葉,嫁給這個賈公子嗎?」
月亮兒臉紅紅,粉頸低垂,「賈公子好溫柔,我比較敢跟他在一塊。郎公子雖好,但是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喜歡我……母后,我的心好亂,倘若我真的移情別戀了,是不是代表我是個容易變心的女子?」
「當然不是,你對若葉一直以來只是暗戀,你們根本沒機會發展這段感情,現在有個比較適合你的,你當然有權利變心囉!」
月亮兒又是臉紅心跳又是迷惑,「母后,真正的愛情比傳奇本子裡記載的還要複雜,還要難懂呢!」
「可不是嗎?」她心有慼慼焉地感歎。
想當初她和月氏王也是一見鍾情,這些年來月氏王對她的感情雖然沒有變淡,可是注意力卻大大轉移到百姓身上,她時常守著空閨,和一室的清冷為伴,所以她戲耍年輕小伙子也只是一種變相的找熱鬧罷了。
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準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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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高氣喘吁吁地跟著若葉的腳步到了人來人往的眠柳街上,這裡離相思紅豆樓有五條大街的距離。
逃出生天的她驚魂未甫,一抬頭卻與他冷靜的,充滿探索的眸光碰個正著。
「我是不是曾在哪裡見過你?」
她心兒一咚,「應該是沒有吧,哈,哈。」
「我對你始終似曾相識。」他沉吟道。
「或許我是大眾臉吧。」她嫵媚地眨了眨眼,和「楊蓮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他點點頭,沒有再多費心在這上頭,「也許。你可以走了。」
她止不住一陣失落和不捨,卻依舊強顏歡笑。
別傻了,明天就可以再見到他了,不是嗎?
可是蓮高也忍不住想,明天就不是這番面貌與他相見了,而且今天的郎公子和前兩天完全不一樣,他看起來溫和友善多了。
難道是因為她容貌的關係嗎?
她這麼想是很傻氣,但是她還是有一些傷感,假如他能夠喜歡她,非但是喜歡她原來面貌,也喜歡變化多端的她,那該有多好?
無論是傻呼呼的、頑皮的、嬌媚的、理智的,甚至有時候玩得渾身髒兮兮的她。
那些都是她的本來面目,融合著她想靜、想動、想皺眉、想微笑的多變心情。
假若有一天他愛上了她,會不會只喜歡那個嬌艷如花、狀若天真的自己?
她想到頭都疼了。
「怎麼了?」他低頭凝視,端詳著她異樣的臉色。
「沒有。」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不敢讓他見到臉上的隱隱傷懷,迅速轉身奔離。
若葉凝視著她遠去的身影,依舊覺得一股濃厚的熟悉與眷戀感打心底瀰漫了開來。
為什麼他的胸腔裡微微躍動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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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楊姥姥催她到酒窖品酒辨種分味,所以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天下第一大客棧繼續她的「追夫之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這下可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可是想見他的心緒越騷動,她越害怕起來。
第三天清晨,蓮高躺在絳紗羅帳裡,側著頭望向窗外亮燦燦的陽光。
樹葉綠成了朵朵濃意,彷彿只要風微微一吹,就能將無限清涼捲上天空;蟬聲卿卿,鳥啼宛轉,桅子花香揉合著酒香,淡淡飄然瀰漫,好像深深吸上一大口,就足以醺然入醉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