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起身。
夏末的空氣總是特別清新,不過這不是她躺在這兒不願動彈的原因。
有沒有可能,只見一個人幾次面,就能夠深深的愛上他了?
所謂一見鍾情不是沒有可能,但機遇太小且可遇不可求,像她對若葉也算是一見鍾情了,可是怎麼可能在一見鍾情後,還一日比一日更加傾心?喜歡得這樣無法自拔,好似自己早已經認識他一生一世了。
她才與他相處不到五天,心頭熾熱的騷動感就已經整個席捲了她,包裹住了她。
愛一個人果然是沒什麼道理的,虧她之前還覺得憐憐與紅紅太過不冷靜,在一切尚未確定前就全身投人,現在她才知道,取笑別人果然是會遭到報應的,瞧,她自己還不是喜歡他喜歡得亂七八糟了嗎?
「唉!」她幽幽歎了一口氣。
突然羨慕起憐憐和紅紅,至少她們當初愛戀時,還有個姐妹可以說說話,商量商量,可是現在呢?兩個都跑了,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尋找歸宿,儘管她是三姐妹中較有想法與心機的一個,然而遇上了這陌生的情感,還是難免惶然不知所措。
這樣猛烈的情感是正確的嗎?會不會太早了?還是她想太多了?或者是……
蓮高想到眉心揪成一團,越想越鬱悶。
「唉!」她再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都會有這患得患失的心情?沒法子理直氣壯勇往直前,反而是忐忐忑忑,心底淨擔心著他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丑也不是漂亮也不好,她究竟給自己找了個什麼樣的大麻煩啊?
「啊!」她突然煩躁地大叫一聲。
樓下正在澆花的大福驚了一大跳,險些一屁股栽倒,「哎喲!我的媽呀!」
她呆了一呆,連忙摸到窗口往下看。
「哎呀,對不住。」她連忙露出最最純真無邪的笑容,「大福,是我嚇著你了,你還好嗎?」
大福一見是他們家溫柔天真又美麗的孫小姐,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哪裡還會計較這點芝麻蒜皮的小事?
「小姐,我不要緊。」他歡喜地道:「你早哇!」
「早。」她甜美地道,「在澆花嗎?」
「是啊!」
「吃過早飯沒有?」
「吃過了,謝謝小姐關心。」
這是他們每天早上幾乎一模一樣的問候方式,大福通常聽見她問這些話就會樂不可支。
她沒有見過一個比他更容易滿足的人了。
像這樣樸實單純的過日子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呢!尤其他待福嫂很好,還有他們今年剛出生的小費寶。
她真羨慕這樣的生活。
蓮高甩了甩頭,自言自語道:「這樣的生活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我絕對不能放棄。」
找一個滴酒不沾的男人,遠離可怕的釀酒生涯……找一個滴酒不沾的男人,遠離可怕的釀酒生涯……一天得多催眠自己幾次才行。
這樣她才有辦法理直氣壯偷搶拐騙回那個男人。
「好,不要浪費時間,出發!」
當然,又是俗到極點的阿花裝扮,又是偷偷的打後門溜出去,只不過在小徑上碰見大福時,還是不免被催趕一陣。
唉,搞不清楚狀況的大福。
第六章
「掌櫃的。」蓮高一到,天下第一大客棧的掌櫃立刻把臉皺成包子嘴。
「他出去了。」
「好像還不曾有哪一次,你告訴我他人是在的?」她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這已經是他們的默契了,一個拚命來找人,一個拚命說不在,兩個人通常要在櫃檯前磨蹭過招許久,掌櫃才肯精疲力竭繳械投降。
「他今天是真不在,一早就出門去了。」
「騙人。」她知道她今天的妝畫得更醜,因為她心情不好的緣故,可掌櫃應該早習慣她這張令人充滿驚奇的臉蛋了,怎麼還是這樣不幹不脆的?
「我是那種會說謊的人嗎?這麼不相信我的人格!」掌櫃氣咻咻地道。
「你的人格是看情形的,每次遇到我,就沒有什麼人格可言。」
「對妖怪要有什麼人格好講?」他咕噥。
她笑咪咪,「我聽到了。」
掌櫃訕訕地清了清喉嚨,「總之他真的不在,是兩個女的找他出去了,我聽她們說好像要去桂林寺拜拜吧!」
兩個女的?
不會有別人,一定是曹大娘和月亮兒;可是若葉為什麼會出門去?他明明知道今天他倆有約的。
她的心驀地一沉,難道是因為美麗的月亮兒來了,相形之下,她這個醜巴怪更教人難以忍受,因此他寧可背信毀諾,也不願意再陪著她履行十日之約了?
雖說這件事一開始就是她設的小小圈套,但是這樣的局面還是讓她忍不住受傷了。
她現在才知道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要恢復本來面目嗎?這樣他是否就會再多看她一眼?
不下不,她不相信若葉會是那種重色輕諾的男人,何況他也說了,女子首重品行高潔的,不是嗎?
「姑娘,郎公子……」掌櫃雖然不甘願,還是慢吞吞地取出了一封雪白紙箋給她,「有交代這個給你。」
她鬱鬱的眉心瞬間鬆了開來,不可思議地捧著那紙輕薄薄,對她意義卻重大非凡的信。
他沒有忘記他們的約定,真的沒有忘記!
她飛快地展信閱讀,上頭瀟灑的字跡上只寫著聊聊數語
桂林寺,百花潭前見,不見不散。
她摀住了小嘴,驚喜得幾乎硬咽,「他沒有忘呵!」
雖然陪著她們出去了,他還是記掛著他們的約定,甚至不惜讓她們知道有她這一號「阿花丑姑娘」的存在。
蓮高傻笑了起來,剎那間覺得心花朵朵盛放了。
「掌櫃的,你今天特別英俊哩!」
她喝醉酒一般快樂翩然地飛舞了出去,卻驚得掌櫃傻在當場,好半天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是怎麼了?紙箋上有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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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寺高僧如雲,卻個個都是清淨修身不涉紅塵事,因此見不到香火異常鼎盛的景象,可是花樹成林清幽空靈,還是不時會有香客與遊人到此進香或游賞。
百花潭也是寺中的奇景之一,以百種奇花異草棺於碧綠清潭周圍,花開四季香氣不絕,就算是冬季降雪時分,香氛依然維持不散。
再加上花色嫣紅粉紫清藍鵝黃,點綴得生氣璀璨,幾乎人人都愛到此一遊。
曹大娘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到桂林寺了,她先帶張大眼睛四處張望的月亮兒進寺拈香敬拜,若葉則是和寺中高僧無塵大師坐在潭畔奔棋。
棋分黑白,幾場戰局各自緊湊廝殺,高手對奕向來是步步佈局機先,一緩一緊一守一攻,然而就算無塵大師在圍棋方面是國手級的高手,最後還是輸了若葉一子半。
「阿彌陀佛。」無塵大師歡喜又感歎地合掌稱頌,「郎施主果然天才過人,十日前老納尚可以贏你半子,可今日就算拼盡全力,也難以力挽狂瀾,呵呵……老納雖清修多年,還是勘不透這勝負之關呢!」
若葉凝神恭敬地回了禮,微笑道:「大師性情大度慈悲,幾次三番手下留情,晚輩才能稍稍勝此一子半,是您承讓了。」
無塵大師拂著顎下的白鬚,慈祥地笑道:「郎施主,你無須為老納留顏面,勝即是勝,負即是負,無勝何來負?雖負又何嘗不為勝?老納這點風度還是有的。」
若葉微微笑了。
「不過,郎施主,你今日心緒有些紊亂,否則這局棋恐怕你早已攻下,但不知是何緣故?」他慈藹地問,「可有需要老納之處?」
「多謝大師關心,只怕……」他有一絲懊惱又有一絲奇異的歡悅,「是我凡心動了。」
「郎施主有意中人?大喜一樁啊!」大師是真正為他歡喜。
「不。」若葉心緒複雜地搖搖頭,遲疑地道:「不為如此,而是……我發覺近來對某些事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無動於衷了。」
他變得有些不像他了。
無塵大師眸光炯然地盯著他,帶著瞭然的微笑,「七情六慾在所難免,只要無愧無悔,何不放開一切,任憑清風來白雲駐,如意且自在呢?」
「緣分」兩字妙不可言,就算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也無法否認緣分其實也是一種自然與奧妙無窮的事物,絕非人力所能局限或解釋得了。
放開一切,任憑清風來白雲駐,如意且自在……
若葉點點頭,有一絲絲若有所悟的體會。
無塵大師笑看他低首沉吟的神情,微笑悄聲退下。
若是他看得沒錯,郎施主的天賜好姻緣已近了,現在只看他自己願不願意察覺而已,呵呵呵……
「你怎麼坐在這兒發呆?」一個溫柔如春水的聲音響起。
他輕輕抬頭,望入了蓮高清澈關懷的黑眸裡。
若葉微微一震,胸口又異常撞擊了起來,一聲一聲跳出紊亂失措。
他勉力定了定心神,「你來了。」
「我來了。」她優雅地落坐在他身畔,看著一潭柔波綺麗。
天氣真好,有點熱又有點涼,不太冷又不太燥……她轉過視線望向他,止不住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