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離開了嗎?
回到賽家班,彈兒興奮期待的心緩緩冷靜了下來,胸口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失落和不捨。
雖然在賽家班三年多,小姐對她的打罵大過於溫情,可是其他人真的對她很好,尤其是畫眉姐,老魯叔,李大娘,小二哥。
她真的忍心離開他們嗎?
撫摸著老舊的小木箱子,裡頭是兩三件替換的粗布衣裳和小包的銀錢,這就是她隨身的東西了。
拎起小木箱離開很容易,但是要舍下三年多來的點點滴滴卻不容易。
她忍住了淚水,吸了吸鼻子——別哭,別哭,離別是為了更美好的將來,她應該這麼想啊。
而且唯有離別才能夠完成大家的夢,否則一輩子在戲班裡打熬,她幾時能夠擁有一個戲班,讓大娘他們粉墨登場發光發亮呢?
她站了起來,下定決心。
「就這麼辦,我現在馬上去跟小姐說。」
彈兒輕輕巧巧地來到花滿樓最漂亮的一間寢房外,她輕敲了敲門。
「小姐?」
聽說今晚縣太爺要宴請小姐和班主,以及風老闆、梅老闆、葉老闆到「不醉不歸樓」大吃一頓,所以今晚戲班子不開戲,小姐現在應該在房裡準備吧。
「你個死丫頭跑哪裡去了?還不給我滾進來!」
彈兒心一跳,不過一想到很快就聽不到小姐熟悉的尖喊聲,她又不禁覺得這聲尖喊好有親切感。
「小姐,我來了。」她推門而進。
小蝶仙正往臉上搽粉抹胭脂,滿頭青絲披散在肩後,覷著她進來,忍不住恨恨地掐了她的手臂一記,「你一個下午都到哪兒偷懶去了?」
「小姐,是你要我幫你買零嘴呀。」她急忙掏出放在懷裡一下午的玫瑰荷花糖遞了過去。
手臂火辣辣地疼痛著,她眉毛連皺都不敢皺一下。
「去買個零嘴要這麼久?」小蝶仙冷哼一聲,掏了塊糖放進嘴裡,不耐煩地說:「快,晚上可是大場面,你要是梳得不好讓我丟了人,我就把你攆出去,看誰會收留你。」
彈兒突然一陣心酸,乖順地梳理著小蝶仙的頭髮,心底滋味複雜萬千。
為什麼小姐總愛動不動就攆她呢?難道這三年多來,她的陪伴對她而言一點都沒有意義嗎?
彈兒熟練地為她梳起高高的鳳髻,用髮簪別住,再挑了一朵金鑲寶石的大紅牡丹插襯其中。
「再多給我貼些花鈿,還有金步搖,我今晚一定要贏過梅瓣織那個妖精。」小蝶仙顧盼生姿,一臉滿意地道:「你說,今晚縣太爺的眼睛會不會只盯著我不盯著梅妖精呢?」
「小姐這麼美,一直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彈兒幫她別上了叮叮噹噹的金步搖,金燦燦的花朵直直垂落耳際,看得她眼花撩亂。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小姐雖然是她的恩人,但是她的一生就要耗費在這裡,直到年華老去,連一點自我都要被壓干壓扁嗎?
「小姐……」她鼓起勇氣,稍嫌困難地開口道:「如果說……如果說彈兒要離開你了,你會捨不得我嗎?」
「離開?」小蝶仙呆了一呆,從鏡中望向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笑話般嗤笑起來,「離開?你要到哪裡去?除了我以外誰還會收留你?」
「我……」彈兒低垂眼眸,心裡微微受傷了。「小姐,我是說認真的,我遇到了一個……說是認識我家人的同鄉人,他說要替我贖身,帶我回家鄉。」
她不是存心要騙小姐,只是她並不認為小姐能夠理解她對未來的夢想。
「你還有家人?」想到這個撿回來的可憐蟲竟然還有家人,小蝶仙突然有種不高興的感覺,語氣尖刻道:「你不是跟我說你是孤兒嗎?我以為你是死了爹、死了娘,全家死光光的了,現在你竟然還有家人?我告訴你,外面的人是很壞的,你當心給人騙到青樓去當粉頭,要知道,除了我以外還有誰那麼好心待你?」
彈兒臉色蒼白,小姐的話真的太傷人了。
雖然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爹娘家人在,可是小姐的語氣太尖酸刻薄了。如果她還有家人,只是為了某種原因不得不與她天涯兩隔,永不見面,她也希望家人們能好好的過活,小姐怎能這樣說呢?
服侍她三年多來,知道她一向性子急躁、刻薄了些,可從不知道她咒起人來是這麼的壞。
彈兒突然覺得心涼了,深吸了一口氣,堅強地說:「小姐,我要離開賽家班,希望小姐成全。」
呼來喝去差遣了三年多的丫鬟竟然要離開,小蝶仙心裡冒起的是怒意和丟面子的問題,一點也沒有不捨之情。
「要走?」她的俏臉登時扭曲,「好呀,給我一百兩銀子就放你走。」
死丫頭,也不想想是誰供她吃住?現在說走就想走,當她小蝶仙是呆子,隨便哄哄就算了嗎?
彈兒倒抽一口氣,「一……一百兩銀子?小姐,我怎可能會有這麼多錢呢?」
一百兩銀子足以蓋一間屋子,供普通人家三五年的開支了。
「沒有嗎?拿不出嗎?」小蝶仙惡意地冷笑,「那就乖乖給我認命,死丫頭,你休想這樣就解脫。」
彈兒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水滾落雙頰,「小姐,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待我呢?」
「我賞你一碗飯吃的?還哭!」
彈兒被打得耳際嗡嗡作響,臉頰火辣辣一片,想是腫得不輕,她捂著臉頰傷心地跪了下來。
「小姐,求求你成全我吧,我有五兩銀子,統統給你,夠你再買兩三個丫頭服侍你的了。」
「一百兩,否則免談。」小蝶仙嬌斥,不耐煩地道:「給我滾出去,天亮以前要弄不到一百兩贖身,你死也別想離開賽家班。」
彈兒咬著唇,緩緩地起身離去。
何必再流連呢?小姐根本就是討厭她的,留在身邊不過是圖一個供使喚的奴才和出氣凌虐的人罷了。
彈兒黯然神傷地離去,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第四章
華燈初上,大街非但沒有因為夜幕升起而顯得清靜寂寥,反而是燈籠一盞又一盞高高掛著,賣小吃的、賣零嘴、賣古董等小攤子在夜間聚集,形成了熱鬧的夜市景象。
彈兒失魂落魄地來到南來北往第一客棧,她半掩著腫得老高的臉頰,靦腆地走向掌櫃。
「掌櫃老爹,我想找一位住宿的金公子。」
櫃檯後白髮蒼蒼的掌櫃正撥著算盤,聞聲抬起頭瞅瞅她,「小姑娘,我們這裡有兩位金公子,你要找哪一位啊?」
她愣了愣,「兩位嗎?我要找身穿白衣,高大英俊的那一位。」
掌櫃曖昧地笑了,「嘻嘻,要我是年輕小姑娘呀,我也會跟你選一樣的。天字第一號房,上樓左轉。」
彈兒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明知道不需要多解釋,還是忍不住解釋,「掌櫃老爹,你誤會了,我們不是那個關係的。」
「啊,慢慢來,慢慢來,多聯絡聯絡感情,久了就有關係了。」掌櫃跟他在京城的表弟很像,都是出了名的熱心媒人。
彈兒臉燥熱極了,不過她告訴自己,一定是剛剛挨了一巴掌的緣故。
這種燥熱的感覺她最有經驗了,只要忍一下,待會就會好了,不過明天可能會淤青,至多要三五天才會消。
「謝謝。」
謝過那個只差沒有拿起旗子在她屁股後面吶喊助陣的掌櫃,她忐忑著一顆心慢慢走上樓。 」
一百兩銀子……金公子就算是神仙,要一下子變出一百兩銀子也很為難吧?而且她怎麼好意思跟他開口要這麼多錢呢?他會不會誤會自己暗自哄抬價錢?
彈兒慢慢蹭到了天字第一號的門邊,始終鼓不起勇氣敲門。
「進來。」埋頭驀然冒出一聲低喚。
她嚇了一跳,不過隨即搖搖頭。有什麼好驚訝的?公子本來就是神仙,神仙掐指一算不就知道她來了嗎?
「噢,我進來了。」她輕輕一堆,門沒上栓。
一踏進清雅寬闊的房間,她便看到一盞燃起的宮燈直豎在窗畔,點綴得屋裡一片柔和明亮。
劍會就坐在窗旁的太師椅上,就著燈火看著手中的書。
他頭也未抬,聲音低沉道:「坐。」
「是。」她有些遲疑地來到桌旁坐下,忍不住打量了周圍。
小姐在花滿樓的房間美雖美矣,卻是金碧輝煌,一點都沒有這兒的雅致清爽,相較之下,她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地方。
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以後,她就要開始服侍金公子,跟金公子學道了嗎?
她的胸口撲通撲通狂跳著,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賽家班,要多少錢才肯放人?」劍會放下了書,正眼望向她,隨即一僵,「你的臉怎麼了,」
她低呼一聲,急忙摀住,「沒事……是給蚊子叮的。」
「為了你離開,他們打你是不是?該死。」他低咒一聲,想也未想就趨身靠近她,想要看清楚她的傷勢。
可是他的手指還未碰觸到她粉嫩的臉頰,一股熟悉的搔癢感瞬間打背脊蔓延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