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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千郁樹精壯的胳臂因為長年工作上的需要磨練出結實的肌肉,幾樣行李拎在他手裡,輕鬆得像是沒有重量。

  「啊——爹,房裡的稻草都爛了。」

  好幾個院落的宅子只有他們爺兒倆,通常,他們一人占一問房。其他的臥房就空著。

  薩兒捏著鼻子哀叫,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

  「等一下丟了就是,還好沒有養蟲,老鼠要是築了窩就麻煩了。」

  每次回來都要大張旗鼓的整理,對不擅長家事的他有點辛苦。

  「你還說,我上次養了一窩的天竺鼠就是被你扔掉的。」要翻舊帳,一堆哩。

  「爹長年在外,家中不適合養寵物。」看著薩兒又要反駁,千郁樹連忙轉移這個他們父子討淪過無數次卻沒有共識的話題。「你也長大了,是該換一張實用一點的床。」

  不是他刻薄自己的孩子,是他為工作忙,忙得分不出時間釘一張適合薩兒的床鋪來,將就著也就一直將就下來,而薩兒也體貼得什麼都沒說。

  放下手邊的東西,千郁樹把房裡的稻草拿到後院去。

  對這樣奔波的生活,薩兒是不敢有什麼怨言啦,比起自己,爹要辛苦多了,可是,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讓他心裡很不舒坦,他都七歲,是大人了,應該早就習慣只有他們父子倆的生活不是?本來他也很期望回到家的感覺啊,但怎麼一回來,卻看什麼都不順眼?

  他的腦子裡浮起方纔那個帶著花香的大娘,所渭的「娘」,是不是都有那樣的香氣及和氣?

  一屁股坐上滿是灰塵的凳子,啊,對了,他哪有時間想這些,小五同小九還在外面曬太陽呢。

  他轉身跳起,奔向白花花的陽光。

  陽光下,兩匹騾子已經不知去向,只有卸下的騾車傾倒一旁;

  而拴騾子的柵欄裡也不見騾影,它倆到底上哪去了?

  正當薩兒焦急的想通知他爹的時候,忽然從隔壁傳來騾子開心的叫聲,還有女人的壓抑呼叫,他心裡大叫不好,急忙趕過去。

  兩隻騾子正各據一方大啖人家院子裡的鋸齒植物,女娃娃站在屋簷下直咯咯的笑,她的娘卻白著臉跟兩頭騾子周旋。

  推也推不動,還被騾子的尾巴掃了一臉,戚淺秋面容僵硬,摸著熱辣辣的臉,試圖跟闖進她家的畜生講理。

  瞧那一地被踐踏過的花草,情況淒慘。薩兒快步過去,對著騾子劈頭就一頓好罵。想不到騾子像聽得懂人話一樣,慚愧的低下了頭。

  這時千郁樹也趕過來。

  他一人院子就聞到香氣襲人,各式的香花蔚然成美景。

  「爹,對不起,我沒把它們管好。」薩兒吶吶地道,一見到千郁樹忍不住畏縮了下。「我回去會罵它們的。」

  千郁樹沒說話,眼光幽深的轉了一圈,然後落在戚淺秋身上。

  她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雖然清瘦,且一身粗衣布裙,仍掩不住麗質天生,溫婉姣美奪人心魂。此刻,她正靜靜站在一旁,一頭青絲披洩而下,半掩的眼睫下,彷彿隱藏著許多迷惘。

  她神情雖然不似剛剛的驚惶,還是殘留著驚嚇過的痕跡。

  「我替騾子卸下鞍具,還沒有餵它們飼料,沒想到會跑到你這裡來。」

  她可惜的看了眼被糟蹋的花圃,壓下心裡頭的煩躁。

  「不要緊,請你把它們帶走就好。」

  千郁樹看了看那些顯然經過細心照料的花卉,還有堆放在屋簷下的鋤頭、小鏟,視線再回到戚淺秋手肘間的破皮。

  「你跌跤了?」

  她不吭聲,蕾兒倒是歪歪斜斜的跑過來。

  「馬馬叫叫,娘娘……砰……」

  她抓住戚淺秋的褲管,眼睛卻睜得老大望著兩隻闖禍的騾子,神情間全是好奇,她想越過娘去抓騾子掃來掃去的尾巴,不料卻被事先探知她企圖的薩兒,以凌厲的眼神阻。:

  戚淺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才把她抱起。

  「常有的事,不勞費心。」

  她的細心全看在干郁樹眼中。

  「這些弄壞的花要賠多少銀子?」

  她沒回話,慢慢退回屋簷下。

  「請你把騾子帶走,以後把它們拴牢,別再過來就好。」

  他點頭。「這花……」

  「我說不用了!」戚淺秋抿緊被風吹白的唇。

  千郁樹幫忙薩兒拉過小五。看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們一家已經被人家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了。

  他自知理虧,示意薩兒把小九牽過來。

  「你靠種花維生吧?我會找時間過來把土重新犁好,受損的花我也會想辦法種回去的。」

  戚淺秋背過身子,這樣意思夠明白了吧,她不想跟誰有所牽扯,誰都不需要!

  他看了看她單薄的身子,想不出來既然人家拒絕得這麼明白,他又何必非要自討沒趣不可?!

  歎口氣,他回身牽著騾子領著薩兒步出園圃,薩兒看他爹悶聲不吭的低著頭走路,更加自責沒有把小五和小九管好。

  「薩兒,我們明天進城。」

  「不是才回來?」

  「你這麼不愛出門?」

  「哪有。」被戳中心事,他心虛的吶吶而言。

  他想要的安定,爹不會明白的。

  齬  翁  翁

  「娘娘,蕾蕾要馬馬。」人走了,戚淺秋著實鬆了口氣,也對著像毛毛蟲一樣蠢動的蕾兒,露出抹安撫溫柔的淺笑。

  「蕾蕾。」她一手撫過女兒亂翹的細發,「娘不是說過那是騾子,不是馬兒。」

  「馬馬!」她漾著梨窩的小胖臉很堅持。

  「你這孩子!」親呢的在蕾兒柔嫩的臉蛋磨蹭了下,她放棄跟四歲大的小孩講理。

  蕾兒抓著戚淺秋的長褸,不知輕重的拉扯,早就忘記自己方才差點被突然出現的騾子嚇哭的事情了。

  她再怎麼叮嚀不可以跟陌生人說話,小孩子轉頭就忘,看著蕾兒天真無邪的笑臉,戚淺秋只能默默的為她把圍兜拉正,回應一朵淺淺的笑容。

  「來,你在這邊玩,娘把花挖出來,晚一點煎香香的玉米餅給蕾兒吃。」

  放下女兒,她把如雲秀髮分成兩束,交叉綰成個簡單的髻,用一柄鑲寶石的象牙梳固定,再把袖子重新挽高,拿起屋簷下的工具去收拾善後。

  這四方的院子除了簷廊下幾塊石板,其他的都是泥地,淡紅的泥被開墾成園圃,種的是季節性的花卉,春天繁花似錦,有三色堇、萬壽菊、丁香以及青蔥可愛的梧桐與盤槐,千姿百態的花木,綠葉肥厚,花辦色澤鮮艷,可見照顧者的用心。

  花是嬌貴的,就算不小心在花瓣上留個指印都會影響花兒的美貌,何況被兩隻貪嘴的騾子到處留下牙撕裂痕、到此一遊的腳蹄印。

  她的力氣有限,園圃的活說得上是粗重的,翻土松泥,只靠鏟子不行,鋤頭剛開始還在她手中活躍揮動,一陣活做下來,她氣喘吁吁,但還是得咬緊牙關硬撐。

  蕾兒看見娘親辛苦的工作,也不甘寂寞的拿起一根樹枝,學她樣子的戳起泥土來。

  對於小小年紀卻能體貼至親的女兒,戚淺秋險些要淚湧。她不在意自己吃苦累極、雙手會變得粗糙長繭,只想盡力給女兒一個起碼像樣的生活。

  「娘娘,毛毛……」隨便翻弄,一條蚯蚓在蕾兒眼前不住的蠕動;

  「是蚯蚓,娘教過你,跟著娘念一遍,蚯蚓……」戚淺秋抬臉示意女兒跟著她的唇形念。

  「毛毛。」她向來有自己的主張。

  戚淺秋笑著搖頭;她教不動。

  「娘說過蚯蚓是益蟲,會幫娘把泥土鑽松,花兒才能漂亮,花幾美美賣了好給蕾兒買大餅吃。」

  蕾兒似懂非懂,倒是收回快要往下插的動作。

  很快的,蚯蚓鑽進泥土消失了。

  她一眨不眨的看著,轉瞬,忘了蚯蚓的事,一旁薔薇花上的蜜蜂,嗡嗡嗡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蕾兒,小心,別模薔薇花,花有刺,扎到手手會痛痛喔。」

  她每次工作總是把蕾兒帶在身邊,蕾兒被蜂螫已有過幾次,螫了哭,哭了忘,她從來沒記取過教訓,只要看到蜜蜂,還是照常招惹。

  蕾兒燦爛的對著戚淺秋咧開嘴直笑著,露出長得不是很整齊的乳牙。

  「刺刺,痛痛,哭哭,要心心。」吃過幾次的虧,常常還是會忘記被薔薇花刺扎得哇哇叫的情形,現在一經提醒,她才記起要小心。

  戚淺秋點頭,趁蕾兒不黏人的時候,趕緊加快手上工作的速度。

  看著被拔除的花成堆,她的眉忍不住打了個折。

  手頭本來就拮据,這一來,恐怕除了收入要短少以外,還要多花一筆買種籽的錢。種籽的錢要上哪找?

  想到這,她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幾乎透出了青筋。

  「甜甜。」蕾兒尋到朱槿花,這花的蕊芯帶著甜甜的汁液,她吃過,丟掉手上的樹枝,伸著短胖的指頭指著紅花吵著要吃。

  「蕾兒肚子餓了嗎?」戚淺秋看了眼天色,日頭偏西了她卻沒注意。

  「餓餓,甜甜。」她仍指著攀著籬笆開的朱槿花。

  「娘摘給你。」說著,頭一偏,突來的頭暈目眩,害她差點跌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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