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我又變成家族的人了。」千郁樹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你別記掛以前的事情,我們都是公事公辦。」
「好一句公事公辦,好個剛正不阿。」他語帶嘲諷。
村長跟長老們不禁老臉飛紅,「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何況薩兒他娘的墳我們後來也答應給遷入祖墳地,你何必記仇。」
說起來倒是他小心眼了?千郁樹冷笑,卻在對上戚淺秋不解的眼光時,稍稍軟化了些。
「陳年舊事不用再說了。」
「還是世侄開闊,陳年舊事,女人如衣服,只要有錢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呢,就算沒名沒分,倒貼的女人眼前就有了呢!」睇了眼端坐著的戚淺秋,她的美麗在邪惡之徒的眼中,成了無可赦的罪惡。
又被指名,戚淺秋縮進了椅子裡,緊握住扶手的指節越來越白,洩漏出她無言的憤怒。
千郁樹是他們眼中的金主,得罪不起,就拿她一個弱女子當代罪羔羊,這些人什麼長輩,簡直是無恥之徒。
不知死活的人還滔滔不絕,以辱沒其名的道德口誅著她。
「我說世侄啊,我知道你對我們的偏見都是因為這個寡婦,可你要想想,以前多少君王因為禍水滅國,娶妻娶德,你不要被她的美貌給蒙蔽了,寡婦剋夫,比什麼都毒!」
「原來你們對所有的孤兒寡母都是這麼照顧的。」千郁樹似有所指。
戚淺秋詫異的聽出他話裡的恨意。
他的弦外之音聽在一群自私鬼的耳中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們打哈哈的隨著千都樹的冷笑發笑,以為往日的罪惡風過不留痕跡。
「你們可以走了。」尊敬他們仍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千郁樹客氣的請出門,但是他會吩咐僕役,要這些人從此在千家門前絕跡。
「我們的正事還沒談到……」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哦,居然還有正事?
幾個仗恃著身份的老人也約莫看出千郁樹壓根不甩他們,知道再蘑菇下去可能付不了什麼好,趕緊道出來意。
「最近這方圓七、八十里的土地被世侄炒得火熱,你知道我們手上也有幾塊薄田,我們年紀大了,租給佃農一年收不了多少田租,稅收又貴,想說世侄不如一併收了如何啊?」
「我該出多少價錢都按照官府公告的地價,你們要賣就賣,想留著當墓地我也不反對。」幾塊零零落落、貧瘠的田,也想來分一杯羹。
「價錢方面不能稍微調整一下嗎?畢竟我們都是同族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起碼看一下祖宗的臉。」
他們來可不是為了要爭執無謂的道理,錢才是重點。
「祖宗?」想不到這些人為了牟利,一向引以為傲的無聊自尊都可以不要;這些人恐怕死後都會無恥的厚著臉皮去見祖宗。可憐的祖宗!
「你們叫人厭煩!」他連最基本的敷衍也不願意施捨了。
本來想說簡老賣老可以貪點便宜,不料千郁樹不只不買帳,簡直不把他們放在眼中,長老們臉皮一青,全部變了臉。
「胡管事,送客!」下逐客令了。
胡相肅著臉,作出送客手勢。
「哼,給臉不要臉!」
「都是你當年把話說絕,把事做絕。」
「現在埋怨我有個屁用!」
抱怨連連,眾人出了千家大門。
後腳跟還差一咪咪,胡相不留情的砰地關上大門。
他很早就想這麼做了,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老傢伙!
嘻,爽。
第七章
雨後的暗夜。
飄過牆的芬芳一陣又一陣,重重的清香勻成迷醉又華麗的味道,勾勒出沁人鼻的迷惘。
探視過睡著的兩個孩子,戚淺秋提著牡丹燈籠,漫步在迴廊跟院子之間。
這些迂迴的路徑難不倒她,當年她住的地方要比這裡不知繁複多少倍,想起當芽兒問她需不需要陪伴,而她的答案是否定時,她眼中的不置信,不禁叫她失笑。
春末初夏的夜總是微帶著涼,雨後的煩囂都沉澱了,這四周寂靜得連心跳聲都數得出來。
一直以為蕾兒一定不肯自己獨睡,想不到她對於離開娘親的懷抱一點離愁也不見,滿臉笑容的聽完兒歌,就簇擁著新暖的被子入夢了。
涼意爬上她的手腳,她定定站在涼如水的院子裡傾耳聽蟲聲卿卿,嗅聞著從隔牆飄過來的暗香。
牆的那邊,她親手種的花兒都開了吧。
忍不住放下燈寵,她想爬牆去瞧瞧。
「你若像上回那麼跌下來,會有人來救你嗎?」千郁樹心情煩躁,出來透氣,沒想到卻看到以為應該安寢的人兒掛在牆面上。
她總是能讓他忘憂。
「你還沒睡?」幸好天色黝暗,他應該看不出自己臉上的燒熱吧。
「你也沒睡。」他穿了件輕便的衣服,跟白天的模樣很不一樣。
「我去看孩子們。」
他走近她,聞到淡淡的花香。「這幾天辛苦你了,有了你,薩兒……似乎忘了我這爹的存在了。」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吧,蕾兒幾乎把你當成她的爹了。」呢軟的聲音有些嗔懟。
兩人面對面,片刻,爆出笑聲。
真是天下父母心。
「這裡真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我真想一輩子都在這住下去。」
進了一旁的涼亭,涼亭靠著假山,遮去了一半的風。
「想不到你對紅木村有這麼高的評價。」
在夜色中看她,她嫻靜優雅的氣質更顯突出。
「我喜歡這裡,它伴著我讓我度過生命中最困厄的那段時間。」
夜,總是讓人容易交心。
「你從來不談自己。」
「我只是一個寡婦。」他在乎她的過去嗎?
她只求有一處地方讓她看著蕾兒長大,就無所求了。
「沒有丈夫不是罪。」
「只有你這麼想,他們都當我是洪水猛獸。」
「就算是猛獸,你也是美麗的猛獸。」他靠近她,近得連彼此的呼吸交錯,融化成一氣都不自覺。
「你輕薄我嗎……」或者是她多心,怎麼覺得他話中充滿不該有的意思,至於是什麼意思,她一下子難想得透徹。
「不,是為你著迷。」
見她惱,千郁樹稍斂了逼近的姿勢。
「這樣是不對的。」她不知道是告訴他,還是想說服自己。
他雖然懊惱錯過她唇上的芬芳,但是仍然寧願尊重她的意見。
滴水能穿石,他相信。
「你剛剛想爬牆?」
「我聞到花香。」
「我也是被花香吸引出來的。」他暗自加上還有你三字。「我送你過去。」
咦?
片刻過去,他不只自告奮勇的當人工樓梯讓她踩著他爬過牆,連他自己也以利落的身手平安翻牆落地。
平常的男人是天,怎麼可能允許女人踏上他的肩膀,更何況他貢獻出來的可不只有肩膀,剛剛,她滑了腳,不小心在他臉上留了印子……
「你沒事吧?」
端詳著他的臉,她的專注讓千郁樹有了一下子的怔然。他發現有一隻象牙色的小手,拿著手絹輕巧的撫過他的頰。
「你要是再繼續摸下去就有事了。」他對著暗夜裡,她清冽如玉的容顏輕吐。
戚淺秋連忙收回手絹,別過臉。
她站在花海裡,垂眉斂目,宛如花仙子。
像想轉移注意力般,她對著他招手。「你瞧,你上回種的花都冒出了芽。」
沿著牆的一面花圃,爭相冒出嫩綠的小苗,擁擁簇簇,生意盎然。
兩人蹲了下來,對著滿園生意指指點點。
想起來,他們的緣分還真是深厚。
「不如把我們兩家之間的牆打掉,我們想看花,時時可以來。」花不迷人,迷人的是她澄靜的小臉。
「等到盛夏時,它們會長得很漂亮。」
她不會把他的話當真。
「我們家很大,可以隨你擺多少個花瓶。」他滿意的瞇起眼睛。
她噗哧一笑。「你想買我的花?」
「你要這樣想也可以。」
「我知道我欠你人情,還有不少銀子。」
蘊著笑意的臉僵了僵,這幾日她看病的花費,還有母女的吃住對她而言的確是一筆可觀的數目,她在掛心這件事嗎?
「你以為我會跟你……要債嗎?」
「你真的跟我要債?」她絞著指頭,「我恐怕一下子還不起那些銀兩,你可以讓我分期攤還嗎?」
「你滿腦子都是責任,別這麼辛苦自己不好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你嫁我!」
他脫口而出,再不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今晚兩人的雞同鴨講會沒完沒了。
戚淺秋陡然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是真心的。」
她低頭不說話了。
她還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上回她讓別人作主把自己嫁掉,這回,不了,不再糊塗。
看她不作聲,千郁樹也知道急不得。
好半晌,她才幽幽出了聲,「我並不想讓自己再陷到婚姻裡不能自主。」
「你之前的夫君對你不好?」挑了處風吹不到的地方,他讓她坐下。
有關她的一切都從別人的嘴巴聽來,要是可以,他希望聽她說。
聽她說,只是希望能夠多加瞭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