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麼聽起來又要烏雲遮日的感覺?胥勖隱隱覺得自己恐怕是要勞碌一輩子。
「爺,你說的話太深,小的不明白。」
「無所謂,時間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天青鱗諱莫如深。
好吧,他是下人,主人愛賣關子就給他賣。
「我問你,這些年梔兒在家可好?」他狀似風輕雲淡一問。
他等的可不是胥勖工作的成績,他想知道有關他那掛名妻子的一切。
「我對不起爺!」「咚!」胥勖跪了下去,責任心式重的他才不管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跪自己的主子天道地公。「爺這麼大的事業落在我頭上,我一直忙不過來,以致對夫人疏於照顧,爺,您罰我吧!」
「罰,你知道我要問什麼?不清不楚只會領罰,你要跪釘板、臥冰棍,我才不管你。」他揚起聲音,「我要知道的是她這些年的生活狀況,你要推說一個不字。或者廢話連篇,以後你乾脆吃住都在繡坊裡,不用回家了。」
胥勖抱住天青鱗的大腿。
「那不行啊大爺,小的已經有三個月不曾回去探望一家老小,古人大禹治水也沒我這麼可憐,我已經是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麼忍心這樣對待我?」
天青鱗忙不迭的抽回大腿,讓胥勖撲空。
幾年過去,這胥勖更有理說不清了,怕是偌大的事業把他逼得提早老化了。
「爺,這些年說實在我們沒有誰能摸明白夫人的心,雖然說她是我妹子,可我也不大懂。」他是心有餘力不足,管理偌大產業的工作夠他焦頭爛額,對於梔兒的照顧他是鞭長莫及啊!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輕喟從天青鱗的口中逸過。
胥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沉默退下。
她跟這個家還是格格不入。天青鱗怔怔的坐著,任燭光燃淚。這種沒有方向的心情叫人不安。他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情況,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 ※ ※
攤牌了。
這樣也好,可以走得乾乾淨淨,無牽無掛。
想不到這麼容易,也這麼……累。
這狐狸莊真是富裕啊!整夜不熄的燈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浪費習慣?這些坐享其成的人有想過為全家生活而在外奔波勞碌,餐風露宿的那個人嗎?
梔兒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她都是要走的人了,還擔心個什麼勁,沒有誰會領情的。
水榭的一邊隱隱傳來歌伎的樂聲,她想想,今夜是哪一房在設宴請客?
對了,該是天青鱗的洗塵宴。
夜夜笙歌,千金散盡,這些金砌銀堆的家當,何時風流雲散吶?呵呵,不怕的,天家有天青鱗這個招財童子,銀子啊,只怕多了。
腳下迂迴的小徑她天天經過,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後門,可是一路來,某種詭異的感覺令她全身的雞皮疙瘩浮冒起來,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像耗子被蛇眼盯住。
「以後出門要記著帶盞燈,免得跌跤。」黑暗的庭院一處,天青鱗倚在拱門邊,把梔兒的動作看得非常清楚。
銀色的月光在她的發間閃爍,鵝黃色的衫子勾勒出成熟的體態,香肩跟裸臂潔白光滑,她嬌美得如同花園裡的花。
梔兒聞聲身體頓時僵直得有如千年磐石,不過還好沒忘記將包袱往身後藏。
他不是應該在大廳裡宴樂嗎?
「你的表情好像要面對的是一匹狼。」
「有嗎?莊子又不是位於荒郊野外,哪來的狼?」她慢慢轉身,擦掉額頭的冷汗,挑這時間離家,可能是個爛透的主意!
他腳步從容,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心,一下擋住梔兒的去路,「夜深了。」
是晚了,但,關她什麼事?
不小心目光觸到他的眸,他的眼除了光亮深邃,恍惚間還有一些別的,至於是什麼,她說不出所以然來。
那個說不出的「什麼」卻讓她的心怦呀怦的跳個沒完,摀住胸口,梔兒忍不住輕叱,「不許再跳了。」
也不管這樣說是不是鬧了笑話,只有死人的心才不會跳。
她孩子氣的表情認真又率直,不曾生過的憐惜飄入天青鱗冰硬的心,輕輕融化了一角。
「心要是不跳了,會傷腦筋的。」
他居然在笑?!梔兒不自在的全身冒起疙瘩。
「你別笑了。」
「怎麼?」他不解。
「你那模樣跟獅子找到獵物開口笑一樣,我受不了。」說完,梔兒掩住自己嘴快的口。要……死了,她居然把心裡頭的話一五一十說出來。
她睜大眼珠拚命想把話圓回去,想不到天青鱗拉高唇角,竟然點頭。
他似乎變成完全無法讓人理解的人。
「蚊子飛進嘴巴的滋味有點臭,你確定小嘴還要張這麼大?」現在的她跟之前恰北北的模樣,不啻有天壤之別。
梔兒趕緊把雙唇合得比蚌殼還緊,表情卻控訴他撒謊。
「我不只吃過蚊子,塞外不是黃沙就是朔風,到處是動物的屍骨,一到晚上,蒼蠅、姐蟲也不管你是活著還是死人繞著不肯走,不小心撞進嘴裡是常有的事。」他表情淡然。
「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那麼多話。」他們名為夫妻,形同陌路。
他不是會道歉的男人,不過,他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兩遍。
「我看你帶了包袱,要離家嗎?」
「是的,我要出去過我自己的下半輩子。」
「你故意選擇我回來的這一天出走,讓我難看?」她不只要給他一點顏色瞧,恐怕還故意想釀成大事故。
「隨便你怎麼想。」
「你有把握我會讓你走?」
「今天不成,明天走,明天不成我還有後天。」她心意已決,不更改。
「既然這個地方沒有讓你好留戀的,我跟你一起走。」
梔兒傻了好半晌,垂下黑簾般的羽睫,幽謐的眼底泛過一波漣漪。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起初我也不信,不過……」看見從開始她就一直抱在懷裡的水盆,粼粼水色倒映著她白皙的臉頰,死去的心回過來了些。「我還是要跟你走。」
※ ※ ※
不用面對天青鱗令人心神難安、叫人著迷的臉孔,徐徐的夜風吹來,總算拂去梔兒心頭不少的煩躁。
他安穩堅定的步伐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像是為了配合她而放短兩腳間的幅度似的,男人走路的步子不應該又大又急嗎?天鳥過雖然老是女裝打扮,惟一會暴露他身份的就是走路時,他走路如急驚風,每每都會嚇死一堆路人,久而久之,他已經變成蘇州的一項名勝了。
看她柳眉微蹙,一臉的心煩意亂,不一會忽又噗詠一笑,她在想什麼呢?
從來不用揣測別人的心意,也不曾覺得自己需要什麼,反倒是有成千上萬的人需要他,養成他不在乎的態度。
然而這回,他開始認真地研究著她。
兩個人各有所思,各有所想,一路沉靜不語。
「就這兒了。」隨便指著一扇門,梔兒輕聲道。
「哦。」他不為所動。
「這還你。」這時她才想起來手裡始終抱著盛放鱗片的水缽。
「你知道它是什麼東西嗎?」他不接過,望著她緊緊的護著、連一滴水也不讓濺出來的盆。
「不知道,給我的那人說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我先說好啊,我是不接的,是那幾個人死皮賴臉丟給我,實情就是這樣。」他可別自作多情。
「可是你也留著它。」
梔兒有些羞惱,作勢要扔,「我現在心情好就要扔了它!」
「想不到你也有不講理的一面。」他有些不大能適應.但是又像在修正什麼心態般心底漾起一笑。
「你不瞭解我的地方可太多了。」她揚起小巧的下巴挑釁道。這些年因為繡花弄,讓她不怕過被人輕忽、瞧不起的生活,還得到自食其力的樂趣。
「想來也是。」
※ ※ ※
痛快的睡了場好覺,梔兒準時開了店門。
繡花弄裡頭還是她前天離開的模樣,顯然,天鳥過那個花花「小姐」昨天也沒來,又不知道在哪個名流公子的宴會上喝醉酒,夜宿溫柔鄉了。
私生活這麼不檢點的「女人」,還真叫人想起來就頭痛咧!!
厚重的木板門每天要拆拆裝裝,實在有點麻煩,只要力道稍微不均衡,就會卡在縫隙裡動彈不得,瞧現在四塊門板就拆得剩下最後一塊,卻偏要與她作對。
「該死的!」她都快翻白眼了,笨木頭還不肯動一動。
「我來。」一雙厚實的膀子從背後環過她,輕鬆拆了下來。
「臭木頭!」梔兒很想踢它一腳,但是踢了腳痛划不來,決定暫時放它一馬。
「謝謝你啊!哪來好心的仁人君子?」
「舉手之勞。」
她臉色突然僵住,轉過頭問:「怎麼是你?」
「是我不好嗎?」
今天的天青鱗換上一件藏青色袍子,頭頂的金冠不見了,只用束巾盤上,有別以前的沉穩矜貴,感覺不再那麼難以接近,好看得讓人捨不得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