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俠客遊'是你畫的?」她不置可否。
「你問這個做什麼?」
「告訴我。」他去拿桌上染壞的圖稿,想對照兩者的差異在哪裡。
「沒人教你不可以隨便動人家的東西?」這人不管做什麼都得非手來腳來,惹人嫌啊。
「我很忙,寶少爺,如果你閒著沒事,現在雨也停,你的酒意也醒了,就勞駕多走幾步路回你的屋子去,別來煩我。」藍非濃亮的眉倒成八字,她居然給他臉色看,有哪個女人曾經這麼待過他的,從來沒有,好!他就不相信自己耗不過她。
躺回屋子唯一的一張床,藍公子的嘴角泛起惡作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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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鹽把裁好的桃花紙鋪妥,眼看天將亮而末亮,熬不過接連幾天的困頓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是淺眠的,因為從小的漂泊流浪,心中沒過踏實的感覺,又加上畫畫的工作忌諱喧囂,警覺敏慧纖細,睡睡醒醒倒也不成問題,可來到親王府,接二連三的事件困擾得她精疲力竭,又一心牽掛著仍在皇宮內作客的師父,蠟燭兩頭燒,人終究不是鐵打的,睡眠是重要的精神糧食,輕涼的空氣,疲累的肉體,征服了她強韌的意志力。
藍非落地無聲地來到她身邊,瞧著她全無防備的睡臉。
很奇怪,明明她側睡的臉龐看起來還是難看,可是就有股水漾的光輝在流轉,讓他又迷惑又奇異。
攔腰抱起她,無鹽不可思議的柔軟從她的身軀傳抵藍非的觸覺,他抱過數不清的女人,她的芬芳和柔軟卻是僅見。
他突然升起把她收編為已有的慾望。
他的金字塔美女收羅還不夠完整,不過,他心底也明白得很,在人間濁世要找一個完美無暇,內在外在俱全的女子是不可能的,申屠無鹽的面貌雖說慘不忍睹,可是她的倔強特立獨行有大將之風,不可否認,她具備了做人家主母的上頂條件。
把她放進床帳裡側,藍非也順勢跟她並躺在一起,誰都無法解釋他為什麼非苦巴巴地不睡,等她到人發白,就為了抱她上床。
就算上了床,純潔的睡覺行為也是破天荒,真的就是各睡各的覺而已啊。
可笑啊可笑,想上他床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為這醜丫頭費了心思,她會領情嗎?
他迷糊了。
「不要跳,姆媽……不要。」她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怎麼都擺脫不掉的夢魘。她握著拳,額頭沁出一粒粒汗珠,脆弱無助的樣子讓人心折。
人的意識會表現在現實的情況裡,無鹽只緊緊捋住發白的十指,不曾像溺水的人總要找些什麼來攀附,這樣的掙扎看在藍非眼中,他很自然的腦袋一片空白,把他信誓旦且絕對不碰她的前言給忘得一乾二淨。
無鹽一搭上他伸過來的胳臂,就蛇樣地挽住再也不放,修長的身子也偎過去。
她指尖的哆嗦教人怎麼都不忍推拒,藍非心酸難忍地圈住她,告訴自己這只是權宜之計。
女體的感覺他太熟了,每天他幾乎都是在女伴的身邊醒過來,開始一天的生活,她沒什麼不同的,但是,一摟近她,藍非就知道自已在自欺欺人,她不止柔膩得出乎意外還給了他奇異的安心。
雖然她面目丑了些,個性該死狂傲了些,卻是個身材玲瓏有致的女人,看來看去覺得她還不是乏味得太徹底。
藍非安心地讓她攬著胳臂度過一夜。
這一覺,直到日上三竿,無鹽從安靜無夢的睡眠中醒來。
對於自己是怎麼上床的她全無印象,倒是不見藍非的影子讓她喘了一口氣。
了無心緒的才敞開房門,她以為不見的人就著門框朝她拋去一朵狩獵的笑靨。
他又一身光輝奪目的打扮。不同的是頂上的玉冠換成各色彩紗製成的撲頭,金線在撲頭上盤出各種花樣,顯赫出眾。
嘖嘖,一隻花蝴蝶。
無鹽長年跟郭問一起,郭問一向不講求穿著,一襲白袍總是穿到袍角磨出線角,或領子洗破才肯換新,看見藍非一天換好幾套衣服的閒工夫,她不禁嗤之以鼻。
「怎麼?我穿這樣不好看?」經年掛在他脖子的金鎖片晃蕩著,看得出來方纔他經過一陣奔跑。
「孔雀習性。」她連看都懶。只有動物界中的雄性動物才會花枝招展地展出自己傲人的美麗藉以吸引雌性,他一身花不溜秋的扮相跟愛作怪的孔雀無異。
「我是為你精心裝潢自己,你不領情還損我?」有哪個女人不愛他華貴的模樣,男為悅己者容,天經地義的事為什麼到她眼中就全走樣?還枉費他拚死拚活地趕來獻寶,氣死人了。
「不勞你費心,對我們窮人來說,衣服只是保暖的工具,裝飾的作用不強,你不必為了討誰歡心特意改變什麼,我也不想欠你這種無所謂的人情。」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你也該把這一身破爛換下來,起碼有美化我眼睛的功能,就這樣了。」存心唱反調,藍非一揮手,在門外候著的家丁川流不息地用托盆送上一應俱全的錦衣玉服,花色之多叫人歎為觀止。
「四喜,進來幫姑娘打扮。」四個手腳俐落的丫環進來向無鹽請過安就想動手替她梳妝。
「這幾個丫環的手藝不是我吹牛,整座京城沒幾個能比的,再醜的人只要經過她們妙手回春,醜女也能變天仙。」這幾人可是他的愛將,要出借不容易,為了討她歡心,連自已的髮型師都不惜外借,她應該滿意了吧。
「你到底要怎樣折辱我才甘心?」只要求最卑微的安靜都不能,他非得不擇手段來提醒她不堪入目的容貌和窮困的生活習性?
她不愛說話,為了他一再的騷擾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應付,卻引來他更多的擾亂,她真是弄巧成拙了。
「折辱?」瞧她說的是人話嗎?他不過企求分些微薄的專注給他,她居然當他驢肝肺,他不斷向她輸誠,這婆娘卻不領情,她當真無動於衷?
「是的。」無鹽抬頭挺胸,她、再也不要一而再的接受他的「好意」.「你笑我不識時務、醜小鴨還是小家子氣我都不在乎,我就是我,不要硬逼我做任何改變就是尊重我了。」
藍非岔了氣。「尊重?你知道自已在說什麼鬼話,本爵爺要不是'尊重'你會讓你住進這所宅子,不'尊重'你會讓你吼著我玩,不'尊重'你幹麼吃飽撐著替你打扮門面,怕你受人欺凌,你不識好歹!」什麼風度氣質,全丟一邊去!
「你不過是把我當成收編的寵物,任性妄為,你的眼晴裡自以為是的愛護又何嘗問過我,那是我想要的嗎?請把你的榮華富貴帶出我的生活,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就請讓我維持現在的樣子,我感激不盡。」藍非一向我行我素,也不相信有哪個女人會拒絕他的給與和寵愛,被無鹽這一搶白,勾魂臉上的輕佻全不見了。
「我是認真的。」對女人,他每一個都是認真的,只是遊戲的尺度因為女人對他的吸引力有長短的分別,沒有誰把他的癡心當笑話看過,就除了眼前這個不通氣的她。
無鹽無聲地歎息,她看見四喜丫環們對她投扔過來的不知好歹的眼色。
被她們如神明崇拜的藍非經她這番不留情面的駁斥,她們怎生受得住,他代表親王府的榮耀,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是的女子,這會兒怕是得罪全部的人了。
「大家先下去。」藍非不可一世的自信來到她面前總是一敗塗地,在她眼前他還有什麼可依侍?有什麼是她看重的?
無解。
他還想不出來。
四喜丫環們乖順地下去了,投擲下來的是苛薄的批評眼色。
無鹽斂下一清二楚的心思,就當沒見著。
苛刻入骨的傭人,撐著門面揮霍的主子,這個親王府還有什麼不教人失望的?
「看著我。」藍非優美的食指端起她的下巴,「我要你的真心,你會認同我的。」對女人,他最厭惡使用逼迫的手段,可是她那麼不同,那幾乎是相見恨晚的心情了,是她給他這種不曾有過的新體驗,那麼,她就必須覺悟,一旦認起真來的他可會卯足全力來追她,而且,勢在必得!
他以為她會因為他的宣告慌亂不堪,起碼也該有點不一樣的神情,惱人的是,那雙最是吸引他的眼睛安然又充滿智慧,深邃得好像洞悉所有的事情。
他賭上了,真心一片,他要定這個相見恨晚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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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是卑鄙得叫人齒冷。
無鹽賭氣地瞪著放在桌前的小包包。還有杵在她面前的洗秋。
洗秋的龐大實在教人無法忽略。
「姑娘,你不……要生洗秋的氣,是它……少爺的命……令,我也沒……辦法,」她侷促地玩弄著自己的指頭,小孩心性和高壯如樹的個子既矛盾又可愛,怎麼也讓無鹽生不出一丁點真正的火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