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就當我是只臭襪子似的,我得罪過你嗎?還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他的人氣下滑到這麼不堪的地步,他又沒做錯什麼!
「人命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就跟一棵大白菜的價錢相差無幾吧?」俊逸的男人都殘忍無比,人心是肉做的,然而,一個女人為他而死,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啊!
藍非當著她的面脫下袍子,一件一件,直到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沒停,繼續拉開褲腰的鬆緊帶,只剩一件緞白內褲。
「世界上的事多到數不清,凡事都要計較太累了,一笑置之不是很好,什麼都用眼淚沖洗,太費力氣了。」拉開許多椅櫃中的一扇門環,大小不一的抽屜裡全是他的衣物。
「你說的不是人話,你的良知感情呢,一條人命呢,你到底是人不是,」她大吼大叫,完全視而不見他精瘦卻不見骨的身材。
「親王府不是平民百姓家,誰想住進來就要有萬全的心理準備,不想被吃得一根骨頭不剩,就要想辦法自保,我也只有一個人,顧不了許多雞毛蒜皮的事,男人是天,不過天也有顧不周全的時候,不能自保的人死了能怪誰?」他毫不修飾的笑臉一點也看不出任性。
「她傾心過你,這也錯了?」擁有各方優勢權威的人就能草菅人命,您意輕狂?不會吧。
藍非斜倚在櫥櫃上,吊兒郎當地挽著髮冠上的流蘇玩。「我的大小姐,你真是天真得可以,我藍非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都不明白了,那些女人還荒唐可笑的說愛我,豈不滑天下之大稽!」他喜歡女人婉約的身體曲線,喜歡她們的萬種風情,或嗔或笑,可是就僅僅於這樣,別人拿愛來要脅他,難道他就要一個個挖心掏肺地愛回去?遊戲人間也要遵守遊戲規則的,若是都要靠男人來回護她,那他可就累了。
無鹽氣黑一張臉。「我會記牢藍公子你的無情無義,永誌不忘的。」
「長得嚇人就不要隨便生氣,你這樣會害本公子半夜做睡夢的。」他嬉笑謾罵,大而動人的眼睛閃著捉弄的光芒。
「你真叫人失望。」無鹽乏力地搖頭。他叫人連憎恨都嫌多餘。
瞧見她話中那發自真心誠摯的惋惜,藍非的心被重重地撞擊了下,他黑瞳中的玩世不恭有一霎時換上不明的情緒,也就是那一絲絲,又被戲謔取代。
「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希望又怨失望,干本公子底事。」首度真槍實彈的交戰,無鹽敗得一敗塗地。
是啊,她對他冀望什麼,失望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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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多雨,冷雨敲在瓦上,更生寒意。
半個時辰前翻的弗在臘炬成殘後還是在同一處,無鹽托著腮一任窗外的雨滴從屋槽潑撒進來,她不能睡,她知道只要自己歇下,那糾纏多年的噩夢又會張牙舞爪地化成群魔來找她。
一夜不睡,不要緊的,反正她畫圖的時間也常在夜裡,是今天受了刺激才心緒不寧。
無法動筆工作,也看不下書,只招來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不要緊的,熬過今夜,就會沒事。
看著已經打包好的小包包,心中那股紊亂的氣息終於平緩了些。
天一亮,她就會離開這地方,還她一片清淨無為。
「都敲過三更了,幹麼還不睡?」磁性好聽的聲音自無鹽的背後傳來,嚇得本來就心神不寧的她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
「你又來做什麼?」又是醉醺醺的藍公子。
「我怎麼知道,問我的腳吧,它自動自發就走到這裡來了。」看似喝醉的黑眸的眼卻不濁。
「你就一定要用這種蹙腳的理由才成立自已的放肆和無禮?」他究竟懂不懂尊重兩字的寫法?
因為沒想到他會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闖進來,她完全來不及覆上蒙面的紗布,心中著實氣惱。
「不用戴了,這裡又沒外人。」該丑,該不入眼的、噁心的,他都看過了,而且,其實驚心動魄地看過之後,好像她的面目也沒預設立場時的難看,尤其,她那雙氣質斐然的眼睛,那裡頭的輕冷幽邃很耐人尋味。
「對我來說,你是外到不能再外的'外人'。」
「你真見外。」他把剛從花園順手摘來的晚玉香放在書桌上。「送你,不過,」但書出現。「我是看著滿園花香,做個順水人情。」
「你還真客氣了。」無鹽板著臉,對他純粹一臉的敷衍。
「哪裡哪裡。」撣掉肩胛的霧珠,他自顧脫去金蔥綠領的披風,呵欠逸出。
「晚安。」什麼?
「慢著,你想做什麼,」他厚顏無恥地不會又想搶她的床褥吧?
「夜深了,我奔波了一天,當然是安歇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懂。」這還算是女人嗎?
無鹽大為光火。
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卻沒想到已經到了讓人不擇手段要趕她出去的地步。
雖說兩岸依柳園是她暫住的場所,名正百順的主子是那個情場浪子,她算什麼?什麼都不是。
「你睡吧,愛怎麼睡都隨你。」仗勢欺人,是有錢人的產物,不知良心為何,是副產品,要求他們一份尊重恐怕比登天還難…
無鹽嘔氣地轉回書桌前,心緒全無地在硯台中注人清水,捻起墨條研磨起來。
磨墨也是修身養性的一種,尤其這方石硯是她師父送她的十歲禮物。
想起郭問的種種,腕間的使勁緩緩化成巧柔,胸臆間的煩悶也像水汁化人墨黑的一方空間,她的心隨著圓熟的動作,一點一點沉澱了。
藍非成著剛剛還怒火奔騰的無鹽,滿心不解。
上一瞬間她還氣得要死,下一瞬是什麼改變她的心情?能確定的是原因絕對不是他。
好氣好氣,她連看他一眼都不肯。
好氣,好氣……
想忽視他?那不行……
漂亮的臉泛起前所未見的認真。
第四章
要不是親眼看見無鹽把他「隨手」摘來送她的晚玉香丟回花園,藍非壓根兒不相信有哪個女人能對鮮花免疫的。
她不喜歡他的態度很明顯了。
世界都在他手上,沒有人可以對他不理不睬的。
一開始,他以為她跟每一個想賴上他的女人一樣,更可惡的是她的靠山強硬,除了身份神秘的郭問是她師父,就連他的把兄弟,當今皇帝獨孤胤也極力促成他跟她的「良緣」,他是要娶老婆沒錯,可是被人打鴨子上架,對像連基本的賞心悅目都沾不上,被屠宰,起碼也要死得漂亮啊。
親王府裡就連婢女都經過嚴格篩選,清秀佳人是基礎的條件,申屠無鹽就好比在滿是孔雀的園子裡放進一隻火雞……這,能看嗎?
可是她來到親王府,想進駐的願望也達成了,對婚姻卻隻字末提,因為這個不確定,藍非反而有了認真的打算,很久沒碰到富挑戰性的女人了,不由得生出渴望征服的慾念出來。
跳下冷清的床,走到不知忙什麼的她背後。
昏黃的燭光在她高堆如雲的秀髮中鋪陳出迷離的效果,凳上的腰肢不盈一握,抓筆的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因為專注微偏的頭顱顯出迷惑人的線條,在她身上,他看見如水的輕軟翻蕩。
「你在做什麼?」他近乎迷戀地嗅著屬於她特有的香氣,那味兒,似麝非麝,不如處子的青澀也不似成熟女人的俗艷嗆鼻,那是一種筆墨無法形容的味道,騷擾著他,讓人蠢蠢欲動。
無鹽畫得專心,被他冷不防一駭,筆毛一歪,一張完成十分之七的圖稿居中被使勁的力道給毀了。
她紅眉毛綠眼睛地跳起來,這一跳,藍非本來就靠近的嘴就擦過她耳鬢,她跳得更誇張,長長的水袖拂過桌面,一缸硯瓦水罐全倒向始作桶者,一天內,第三套衣服報銷。
「你好好的覺不睡,發癲啊?」要不是她膽子大,這下要送去收驚了。
藍非瞧瞧自己被「染色」的衣服,皮皮地笑。「我看你不睡,一個人睡覺多無聊。」
對他瀟灑輕佻的說詞,無鹽一聽心中就有氣。「就為這個可笑的理由,你就毀了我的草圖,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才把劇情跟構圖完成的,托你的福,我又要重畫了。」對他,她夠忍讓的了,床也讓給了他,最遲,天破曉她就走人,都處處退讓了,他還想怎地?
「女孩子熬夜對皮膚不好。」
「這不關你的事。」色狼,她的皮膚好不好跟他有啥關係。
「這是插圖,你對此像有興趣?」雕版書的插圖又稱做出像,要畫得好並不容易,也因為難度高,所以在文字以外更能夠吸引讀者的興趣,成為藝術價值極高的作品。
「我畫的是小人書,大公子你不會有興趣的。」提到自己的專業,無鹽冷淡的臉罕見地綻放出螢色的光芒還帶微微的羞怯。
「小人書。」那可是他的最愛。
所謂的小人書對象就是孩童,整本書以俏皮輕鬆的人物對話和恢諧逗趣的動作衍生故事,自從半年前他在京師的一家書坊看過後,簡直驚為天人,半年來他總會派人定時地去探索消息,卻屢屢失望,那畫小人書的畫者不止出書量少,連人也不知所蹤,為此,他還鬱鬱寡歡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