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生你的氣。」依洗秋耿直性子,就算說破嘴也不見得能明白無鹽心中焦慮的是什麼,為了不讓她繼續自責下去,還得反過來安慰監視者。「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這樣也不行嗎?」
「這……」洗秋搔頭。「寶少爺只……吩咐跟著姑娘,聽姑娘的差遣並沒有說……說說不能出去。」
「那就是了,你不讓我出門去辦事就是不聽我的話、不聽我的話怎麼跟你家少爺交差呢?」
「那洗秋也跟著……姑娘出門。」她只是反應慢不代表她笨。
「也只好這樣了。」無鹽不想為難不相干的人。
「不過……出門要先跟千年老妖拿令牌……去.」親王府的規矩甚嚴,要進出有一定的規則,下人沒有出人府邸的自由,在一定的時間內沒有歸還令牌,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輕者,抓回來施以警戒;重者,鞭刑伺候,還有被趕出王府的可能,被趕出去的僕役也沒人敢用,淪落街頭變成乞兒的大有人在,也因為賞罰分明,下人不敢稍有逾越。
「我等你。」一入侯門深似海,果真不是誆人的,半個時辰後,主僕倆離開兩岸依柳園。
「姑娘,我看你非出去不……可的樣子,有什麼……事……交代總管去不就……成了?」洗秋不懂有下人可支使為什麼這新主子卻不用。這算有福不會享嗎?
「我有手有腳,自己可以做的事就不用假手於人。」
「那不好……要是每個主子都跟姑娘一樣,洗秋的爹娘不都要沒飯吃了?」她一跨步就追上無鹽的好幾步,用走路如風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辛苦的是遇上屋簷總要彎下腰,她又愛說話,有時候左顧右盼不及就撞了個正著。
無鹽替她心疼,她卻嘻嘻哈哈不以為意地繼續她的高談闊論。
「你爹娘也幫傭?」無鹽猜得出幾分她的意思。
「都在大廚房幫忙,我們家窮,也幸虧寶公子人好…不計較收留我們一家……人,我跟爹娘才……能在一塊。」
「你很幸福。」宿命是一般人對生命的態度,環境的造就,知識的貧乏,讓人無能為力。
「對啊,姑娘好聰明,什麼都懂。」兩代都是有錢人的家丁婢女沒有折損洗秋的樂天知命,在她以為能跟爹娘一起,有吃有穿,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無鹽輕輕晃動一頭青絲。每個人要的幸福都不同,她的心綰在另個人身上,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暗戀也是一種自虐的幸福,但是其中的苦澀誰清楚?只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無鹽不愛說明也不愛笑,可是洗秋的大嗓門和健談每每逗得她笑出聲來,兩人在曲折迂迴的大宅第裡慢慢滋生出友情的情分來。
人有旦夕禍福,一大一小的兩人都出了重重樓閣,卻怎麼都想不到一串琉璃瓦從天而降,就要劈上人高馬大的洗秋。
無鹽伸手一拉,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扯動洗秋嚇人的身軀,瓦片落地成了碎塊,躲過一動。
可糟的是,不知輕重的洗秋因為突然而來的拉扯,失了重心,全不客氣地以泰山壓頂的姿勢撲上無鹽。
一排迴廊的花盆也殃及池魚,泥土和壓扁的花兒撒得滿地都是。
更慘的是被擠壓在最下面的無鹽。
「姑姑姑……」她又闖禍了,洗秋欲哭無淚。
「不要嚷嚷,沒事,我不要緊。」微弱的呻吟從洗秋的身體下面發出。
洗秋輕易攙起弱不禁風的無鹽。她知道自己的份量跟別人有多不一樣,這下要出了亂子恐怕要提頭去見她的寶少爺了。
「別緊張,我……哎唷……不會有事。」像小雞似地被拎起站直,無鹽發現自己的腰骨傳來一陣劇痛。
「姑娘?」情緒緊繃的洗秋一掃結巴,眼淚直在眼眶中打滾。
「只是扭了腰,等會兒你幫我拿捏一下就不礙事了」
「那我們不要出去了。」
「可能不行,我有稿子等著要交。」重新夾好滑落的面罩,她接過洗秋撿起的包包。
「我可以幫你。」總是看著這跟別院落完全不同的姑娘趴在桌上塗塗抹抹,原來是圖稿,洗秋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文盲的她對文人就是有股狂熱的崇拜,這下知道豈有不自告奮勇的道理。
「不用了,我要去的書店你不熟,我自己去就行。」她不喜歡招搖,畫小人書的事愈少人知道她愈能安心地畫畫,不用費心其他。
洗秋也不失望,不鑽牛角尖是她很大的一項優點。
安靜不到一瞬間,她又有疑問了。
「姑娘,為什麼你非要罩著這礙事的紗布呢,要是我就不戴,太麻煩了。」她直憨地坦述自己的看法。
「不想惹出無謂的麻煩。」無鹽忌憚什麼似地輕輕帶過。洗秋抓頭。姑娘指的麻煩跟她想的麻煩顯然不是同一件,但是,不同點在哪裡啊?
「我們走吧,這下地髒亂恐怕要勞動誰來清理了。」可憐的花因為她的莽撞夭折了,罪過,罪過!
「小事一件,等一下我會叫看門的阿彪掃乾淨,再去花圃搬些回來頂替。」她也有她的人脈網絡,不怕啦。
「那就偏勞你了。」
「姑娘,你不要跟洗秋客氣,我不習慣。」追上無鹽蹣跚的腳步,她想補償。「你走路的樣子好奇怪,我背你。」她什麼都沒有,就力氣大,背個人在身上,就跟吃大白菜一樣簡單。
無鹽為洗秋的貼心感動了。
「不用,我……哎呀,真的不用。」就覺腰腿一輕,哪還容得她多說個不字,人已經離開地面,被扛在寬厚舒服的肩背上了。
無鹽有生以來,紅酡著臉被人背上街。
第五章
小小的書肆藏在胡同裡,要不是牌坊寫得明白大概不會有人當它是書店。
走出書店,洗秋的疑問一古腦兒的倒出。「姑娘啊,你的手抄稿為什麼不送到司……禮部的經廠去,那裡的書不管紙張、裝訂、字體都很講究,寶少…爺對那裡熟得很,你要印書,打聲招呼就行……了的。」無鹽揮別送出門來的書店老闆娘。
「我的書是坊刻本,登不得大雅之堂,有小書肆願意印我的圖稿就很滿足了。」她的小人書是要給一般市井小民消遣娛樂的,旨不在討好高官富爵。經廠的書講究墨色、校勘,有別於書鋪以營利為目的,也因為精緻,販賣的價會變成平民老百姓的負擔,再好的書只能收進藏書家的書櫃,那不是她畫小人書的用意。
「說的也是,只要有人肯……出我的書,我半夜作夢都會笑呢……」洗秋的神情有絲嚮往。「我喜歡你紙上的那些娃娃。」她也有些什麼沒說盡,埋在心裡,用傻兮兮的笑敷衍過去。
無鹽發現了。
「你也喜歡畫畫兒?」
「嗯,小時候沒……人要跟我玩,我娘也忙,就摘了樹枝叫我在泥沙堆裡和著玩,想……不到畫畫兒真有趣……」她秀麗的臉泛著出奇的光耀。
無鹽沒說話,心中倒是有了一番計較。
她們只差幾步路就要走出胡同,可在眨眼間洗秋的身子一軟,毫無所覺地癱倒在地,無鹽被一道黑影抄走,電光石火消失在街弄裡。
「娘,剛剛來送手稿的姊姊被人抓走了。」一個十歲大的孩童處變不驚地鑽進方才無鹽去過的書鋪,衝著櫃檯上的老闆娘說道。
「什麼?」俏麗的佳人性急地躍出櫃檯,急急消失,不管孩童體貼地為她打開活動小門。
「真衝動。」髫齡小兒老氣橫秋地搖頭,緩緩收回手。
這方面,被帶走的無鹽努力想看清來人是誰,卻苦於穴道被點只能任人擺佈。」比刀鞘還冷的臉刻著歲月的痕跡,叛逆的稜線全是憤世嫉俗,他手上無刀,眼中錯綜複雜的凌厲卻比刀鋒還可怖。
「師伯。」她沒站穩的身子被他重重擺放,一直忍著痛的腰骨好像被擰成段的菜乾,陣陣刺痛著。
「把圖交出來。」讓她落地的同時也解開她的啞穴,他需要她的訊息。
「什麼圖?我不知道。」
「不知道留你何用?」殺意從他黑黯的眼中升起。「給你最後的機會,說!」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圖?
「那就去死吧!」化拳為掌,原來就猙獰的臉變成鬼,掌風直撲無鹽的胸口。
跟在郭問身邊,無鹽不止學到高明的醫理和風水,就是防身的武技也懂一二,可是這保不住她,師伯的武功不知勝過她多少倍,她雖逃過致命的一擊,卻沒逃過被摧毀的命運,狂奔間,她的下腹狠狠中了一掌,整個人像破布飛出去,碰上牆又跌下來,翻湧的血氣一路從脾肺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別怪我心狠手辣,是你該死。」拋下冷淡無情的話。
「我不懂……」
「死人不必懂太多。」為什麼?
「我奈何不了他,卻能讓他傷心欲絕,你可是他門下最得意的弟子呢,斬草除根讓他一輩子都遺憾。」男人臨走怕她沒死透又踹她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