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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陳毓華

  名節不該是所有天下女子最重視的嗎?怎地她還能搿出一番歪理來?

  「總而言之,你是我師姑,男女授受不親,為了你的名譽,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郭兄,你考慮得對,這保護美人的任務就交給我。」林修竹原先聽了水當當那番話差點口吐白沫,但情人眼中一旦出西施,再不合情理的話他也會自動「消音」當沒那回事。

  郭桐冷冷瞄了他的好友一眼,隨即岑寂下來,眼神變得悵惘而遙遠。

  又來了,這不識相的傢伙老愛來搞破壞,水當當瞪他一記大白眼。「你沒聽桐兒說『男女授受不親』吶!再說誰要你保護?我看你是自身難保,少花言巧語了,本小姐不吃這一套。  」  對討厭的人,她向來不留情面的,尤其是三番兩次破壞她「大計」的跟屁蟲。

  「姑娘,冤枉了,小生從來沒對任何小姐妄言花語,此心可比明月。」他一遇上她就像泥遇見了水,化成無力的泥漿流進水溝裡了。

  「明月?現在大太陽的,哪來月亮,白癡!」她存心殺他風景,一點旖旎意念都不給他。

  「姑娘!」她還真能扭曲他的話。

  「閉嘴,你再囉嗦別怪我拿刀把你的舌頭割下來餵狗。」他到底煩不煩!

  林修竹怔了下,那怔忡之色來得急去得快,繼而換上的是佈滿深刻柔情的神情。「如果——姑娘真要我的舌頭,我不會吝嗇的。」

  這下可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水當當給唬住了,久久她才跺了下腳。「神經病!」

  林修竹確信自己能用無比的毅力感動她,見她遲疑了下,口氣也不若方才強硬,一下信心大增。「天可荒,地可老,我林修竹對你說的每句每字都是發自肺腑,全無半句虛言,要是其中有一句假話,願遭——」

  「住口!住口!」水當當拚命互搓兩隻胳臂,她幾百萬年不曾掉的雞皮疙瘩今天一次掉足了份量,再聽下去,怕連耳朵都要長繭了。

  「姑娘——」

  水當當根本無心搭理她,只見她一回頭,郭桐的身影早已不見。

  「都是你害的啦!」她兩頰因怒氣泛紅。「桐兒——」她吸氣,施展上乘輕功,匆匆追了去,留下一臉挫敗的林修竹。

  「二哥,她是誰?」宛若幽靈的林倚楓沒聲沒息地由一棵樹上躍下。

  她依然覆面,水銀色的短打裝束,銀刀銀鞘,渾身散歪冷冰冰的氣息。

  「倚妹。」他著實被她駭了一跳。

  「她是誰?」她堅持要獲得答案,美麗的黑眸裡是錯綜複雜的顏色。

  「倚妹,她是不相關的人,不要把她牽扯進來。」林倚楓那冷尖如剌蝟的神情令林修竹戒心大起。

  「二哥,」她用稀奇古怪的眼光打量著他。「你不會喜歡上那丫頭片子吧?」

  「我——」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否認,只是黯然道:「——我想是無法自拔地陷下去了。」

  「沒想到你也會掉進愛情的泥沼?哈哈!蒼天到底饒過誰?」她歇斯底里的情緒沒個准,說發作便發作了。「二哥,你的眼珠被豬吃了嗎?你看不出來那女孩的心不在你身上?」

  他們林家的人上輩子究竟欠了郭桐多少債,今生全要用淚還?一個她,一個林探雨,一個宓驚虹,現在連一向置身事外的二哥也捲入暴風圈裡……

  郭桐啊郭桐,你為何要出現?

  她的心緒大起大落,狂喜狂喜後換上冷煞的表情,寒幽幽的自言自語:「女人是禍水,咱們家裡已經有了一個,不需要再多添一人,驚虹峒莊的悲劇已經夠多了……」她眼現殺機。

  林倚楓發病前兆的表情林修竹再熟悉不過,她像不定時的火藥,沒人拿得準她幾時會發作,他無法顧及自己紛亂的心緒,便橫阻在她身前。「倚妹,我用二哥的身份命令你回峒莊去,不許胡亂非為。」

  「二哥,你別傻了,不管我撒不撒手,還是有人會出面阻擾郭桐上峒莊的。」

  「倚妹,回莊子去,乖。」林倚楓一向跟他走得近,現在他卻捉摸不定她如風的心思,只好軟言軟語苦勸。

  「二哥,他是你八拜至交,又是青梅竹馬的摯友,你真忍心見他往陷阱裡跳?」她眼眸中的厲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淒苦。

  「倚妹,」林修竹的神色泛凝。「郭桐雖然隱遁山野多年,可我知道他的刀一點都沒變鈍,就像他的人一樣,你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嗎?或許他是我們這些人裡最清醒的一個。」看似平凡的人最不平凡,最不凡的人一旦甘於平凡,或許已是在大徹大悟後,或許是嘗盡了太多生命中的無可奈何。

  「可是——」

  「回去吧,他不會聽你的。」抽刀斷水更流,該來的就任其自然吧!

  「你別傷了他!」她語聲哽咽,楚楚憐人。

  她心中的矛盾,誰懂?

  林修竹忽地仰天長歎。「我——即便我想,卻也難得手。」他滿目簫索。「郭桐仍是郭桐,除非是那個人,要不然沒人能傷他一毫。」

  親情和道義,到底執輕執重?

  夜半。林修竹來敲郭桐的門。

  他們夜宿十里坡的小客棧,客棧裡的三間房全給他們一行人包了。

  窗外有微雨。

  房內一燈如豆,燈下,郭桐獨斟自酌,意態肅索,桌上放著那張銷魂冷金箋。

  「郭兄,悶酒最傷身,少喝一點。」他剛浴罷,嶄新的蔥綠雙繡花卉草蟲長衫,鑲綠玉縛發長巾,一柄檀香扇,風流又俊俏。

  「臥聽瀟瀟雨打篷,林兄冒雨而來,好大的興致。」他的眼宛如石雕,完全沒有任何感情。

  散發、黑衣、冷若冰霜。孤絕的代名詞。

  「兩三點露不成雨,七八個星猶在天,恐驚英雄無奈又多情,我特意過來相陪。」他不理郭桐語帶譏誚。「不如愚兄也陪你喝一盅,免得說我掃了你的興。」他兀自從幾盤上端起瓷杯。

  「林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郭桐又獨自斟了滿滿一杯酒,倒入愁腸。

  林修竹斯文地輕啜,迴避的低語:「美酒又稱『掃愁帚』,依我看根本名不副實,酒上加酒,愁上添愁,掃愁掃愁,越掃越多愁。」

  郭桐覷他一眼,眼底有了些微波瀾。「俗語說佳人不可唐突,好酒不可糟蹋,林兄,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把我的好酒全鯨吞了。」他認識他太久,一迴腸、一拐肚,怎不知他在猛兜圈子。

  「郭兄真是明白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他竟有些少見的靦腆。

  「快說,否則我要休息去了。」他是有一說一的人,這麼吞吐,倒不常見。

  「這一路我看你和當當姑娘談得投契。」其實是水當當懶得理他,又怕無聊,只好將全副精神擺在郭桐身上。「可她對我還是冷若冰霜,愚兄想請你替我美言幾句。」他從來不屑啟齒求人,可伊人對他的熱烈追求毫無反應,這令他慌了手腳。

  郭桐握酒杯的手抖了下,但很快便將那酒灌進口中。

  他的感情早已隨風逐去,可就在方纔那一剎那,他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奇怪反應。

  是痛、是酸、是憤怒、似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多熟悉的情景,同樣的對話、類似的要求,要求他「讓」出他心愛的女人——

  「郭兄?」林修竹看他無表情的臉轉為森冷,不覺有些小心翼翼。

  「愛情不是物品,林兄對她有意,何不當面告訴她?」他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可只有他自己感覺得到心底那結了疤的傷又被劃上新的傷,傷口正汩汩流血。

  「呃,郭兄不是不知道,當當姑娘對我從無好臉色。」這事要傳了出去,不知要令多少天下女子心碎。

  「對不起,這種事我愛莫能助。」推開酒杯,他開始下逐客令了。

  此時——

  水噹噹的尖叫聲如雷貫耳傳來。

  林修竹的動作快,可郭桐更迅如疾箭,黑影倏然一飄,快得林修竹只覺眼一眨,便失去他的蹤影。

  他若有所悟的佇立當場,心中如釋重負,卻又有些微微的不甘心和不是滋味。

  喜的是好友總算還有救;悲的是,他生平頭一次心動,卻注定非失戀不可!

  改明兒個,他非再下帖重藥不可!

  郭桐趕到水噹噹的房間,正巧看見她跳上房間唯一的木桌團團轉。

  她的髮辮已經解開,長髮披散,身上只著一件中衣和短褲,赤著腳。

  她一看到郭桐出現,眼淚就撲簌簌地掉下來了。「桐……兒……嗚……」

  郭桐不是那種看見女孩掉淚就會心軟的人,但他筆直走向水當當。他受不了她哭。

  「來!」他把雙臂伸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她瑟縮了下,搖頭拒絕時又抖落一串透明的珠淚來。

  郭桐雙臂猿伸,儘管她拒絕,他仍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橫抱下來。

  她的手光滑、溫暖又柔軟,像足以撫平任何人的創痛,她的腰肢更是不可思議的細滑,髮際清幽的皂香刺激著他的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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