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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陳毓華

  「……這……」他一頭霧水,覷向郭桐,只可惜他仍是八風吹不動,什麼表示都沒有。

  「別來問我。」彷彿他除了這句台詞,什麼都不會。

  「桐兒,我們再不趕路,傍晚可到不了預定地喔!」撇下林修竹,她鈴鐺清脆的走向郭桐。

  備受冷落的林修竹再接再厲黏上去。「姑娘想去什麼地方,小生願效犬馬之勞。

  水當當笑意不滅,漫聲應道:「驚虹峒莊。」

  這下林修竹的臉怎麼也瀟灑不起來了。「你……你……」

  「別你呀我的,姑娘我就是你昨天見過的那『老妖婆』,少莊主好眼拙啊!」她不留情面地嘲諷他。

  林修竹宛如被蛇咬,蹬地退了一大步,一時消化不了這消息。

  「小心,別靠我太近,我是魔女,歪門歪道的招數多得你招架不了,你堂堂明門正派的少莊主,離我遠點,免得玷污了你的名氣。」她存心嘔他。

  「姑娘……」令他動心的姑娘居然是……這教他如何甘心?

  他朝她移近。

  水當當似真似假的掀眉。「別靠我太近,我全身上下全是毒。」

  唬地,林修竹不進則退,硬生生向後退了一步,後背砰然有聲的撞上馬車。

  郭桐看她詭計百出的修理林修竹,表情不自覺的放柔,怎奈眼底仍留有一抹陰冷。

  「我居然看走眼。」他自嘲。

  那般微妙微肖、巧奪天工的易容術是他生平僅見。

  「不要用那備受打擊的臉看我,人有失眼,馬有失蹄,只不過被我騙了一次,不算丟臉啦!」天地良心,她打一開始就無意瞞他。

  「行走江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丟臉我倒是不怕,只是不該有的輕忽,不可原諒。」一個小小的錯誤通常便能要人命。

  看來,這些年的山隱生涯磨鈍了他的觀察力。

  「我的易容術就算江湖盛名的『千面狼』胡冠庸也未必能識破。」她很好心的安慰他。

  她一身易容術絕技來自神秘老翁恨世生辜不全。

  辜不全因緣際會和水銀鉤夫婦成為忘年之交,曾在明教停留過一段時間,後來明教被毀,他見一雙娃兒伶俐可愛,破格收她們為關門弟子,所傳授的工夫中就包括了易容。

  她姊姊水靈靈因為體質特殊,只能學習靜態的藥物研磨、採擷、毀造,及人皮面具的成型製造。至於她,動靜皆宜,自然從毒藥、暗器、人物模仿、個性揣摩,小至衣飾配件、臨摩人物背景,甚至一條皺紋、一塊老人斑都在研究功課之內。

  也虧得學習過程不算乏味,又迫於現實情況需要,她便一路鑽研了下來,造就今天這樣的局面。

  所以,對她來說,除非她本身願意,否則被外人識破是絕不可能的事。

  「放眼江湖,易容術能超越胡冠庸的也只有恨世生辜不全老人。」郭桐喃喃自語。

  那恨世生辜不全生平只收了一個徒弟「礪劍王」北堂春,北堂也只收了個徒弟,那就是他郭桐。

  至於他師祖的事跡郭桐完全聽自他師父的口中,他曾自豪的坦言恨世生老人之易容術獨步天下百年,無人能比。

  「誰告訴你我師父他老人家的名諱。」恨世老人來無影去無蹤,怪僻一籮筐,生平最忌諱人家拿著他的名號在外頭招搖,所以曾嚴令吩咐不准在外輕易提及他的任何事。

  郭桐這下不驚訝也不成了。

  「你是我師祖的徒弟?」這輩分一論,他要改口叫她師姑了。

  「你不信?」

  「我從未曾聽師父提及。」

  「我也沒見過師兄。」她並不在意這事,一個明教就夠她忙的了,哪還有餘暇時間追本溯源聯絡感情。「更不知道有你這麼個徒孫。」這下能名正言順吃他豆腐了。

  郭桐心裡有數,眼前這叫水噹噹的姑娘有可能是他的師姑。

  恨世生辜不全老人挑徒弟奇嚴,個性怪異奇誕令人無法捉摸,年老之時在外又收個徒弟之類,也並非不可能的事,就像他師父「礪劍王」在收郭桐為徒多年後的今天突然大發奇想遠渡重洋到暹邏,一去數年,消息全無,她那古里古怪的個性可想而知十分符合辜不全老人的脾胃。

  不過,要他稱呼年紀幾乎小他一輪的丫頭做師姑,實在有點為難。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喜歡他們之間這層突破性的關係。

  不過,有個人挺樂的。

  不消說,林修竹可把兩人的對話聽得滴水不漏,他喜孜孜地說:「郭兄,恭喜,真是可喜可賀。」

  壓根兒他是賀喜自己去掉一個情敵。據他觀察,這俏姑娘對郭桐的興趣遠勝自己,這一來,他反敗為勝的勝算多了許多,怎教他不「可喜可賀」?

  林修竹怪異的亢奮沒逃過郭桐的眼,顯而易見,他的好友迷上了他的小師姑。

  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他的眼湧起如潮的深邃憂鬱。「我的年紀大得足以當她的大叔。」這「姑姑」兩字,他怎麼也叫不出口。

  「天地君親師,咱們大漢民族最是尊師重道,俗諺說論輩不論歲,你這觔斗是栽頂了。」林修竹眼兒嘴兒咧成縫,樂得很。

  「你不怕我叫你姑姑,把你叫老了?」他輕輕轉頭,正視水當當那愛笑的臉。

  「就為這句話,咱們該好好喝它一杯去。」原來當人家師姑是這般有趣的事,難怪當年辜不全老人死求活求的巴著要收她姊妹倆為徒。

  郭桐驀然一笑。

  水當當只覺他的笑容古里古怪,寧可他維持原來的表情,但林修竹可不然。

  他呆呆覷著郭桐的笑,心中感慨萬千。

  他記憶中的郭桐是從來不笑的,即便帶笑,也夾著輕愁淡憂,自幼坎坷的身世遭遇造就他不快樂的個性,一直到發生那些事後,更難見到他的笑靨了。

  他不笑則矣,笑起來連潘安也難賽其一,天下女子沒人逃得過郭桐一笑,他妹妹和嫂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外人眼中,或許只瞧見對郭桐恨之入骨的林倚楓,身為哥哥的他卻清楚,單純的恨意不會教人又哭又笑。沒有愛,哪來的恨?

  第四章

  「別的東西我不敢打包票,要喝酒,美酒佳釀,我酒莊多得是。」驚虹峒莊家大業大,區區酒莊遍佈東西北省,數目多如天上繁星。

  「喝酒的日子多得是,我無暇奉陪。」他必須盡快趕到驚虹峒莊,那裡,有人在候著他。

  「姑姑,不如小生陪你吧!」林修竹轉向水當當。

  雞皮疙瘩立刻從胳臂麻至全身的水當當杏眼一瞪。「姑姑是你叫的?我有名有姓的。」

  「是是是……」

  郭桐沒看過對姑娘家這麼低聲下氣的林修竹,他是世家子弟,人品出眾不說,正直寬和、才氣縱橫,想委身於他的姑娘家多如過江之鯽,但他沒一個看上眼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看林修竹對他姑姑態度大變,他若有所覺,他的好友陷入情網了。

  那種苦澀的感覺驀地充塞心頭,郭桐大吃了一驚。

  為何他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年——

  他突兀狂猛的捏緊拳頭。不一樣,不一樣,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郭桐黯然沉下臉,封閉起自己的心,想悄悄退出這地方。

  水當當沒讓他達成願望。

  「桐兒,你要往哪裡走?上馬車啊!」

  「我不能和你同坐一輛馬車。」他不動,連臉也不願回轉。

  對著一個人的背說話不是水當當忍受得住的事,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嘛,她身子一動,鈴聲清脆悅耳。「方纔我們還坐一起。」難不成他那乖僻執拗的牛脾氣又犯了?

  「那不一樣,現在的你和我一道,會折損你名節的。」他雖是江湖浪子,對女人家一向重逾性命的名節也不敢輕忽。

  「名節是什麼東西?」它能吃能喝還是擺飾?幹麼他一臉慎重。

  她在明教長大,明教中人本就多離經叛道,思想行為異於常人,牛鬼蛇神有之,憤世嫉俗的更大有人在,自然沒人會將世俗禮教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理念道德放在心上,既然如此,更不可能將那些自認為洪水猛獸的觀念灌輸給水當當。她不懂、不甩、不在乎、不明白,完全是正常的反應。

  「簡單來說,便是男女有別。」他不需要耐心對她解釋,光是她那身過於野性的打扮就足以刺激他的感官,為什麼?他的心不早已成灰了嗎?如今竟會蠢蠢欲動,恨不得把她每一寸肌膚都用斗篷遮蓋起來。

  這種走火入魔的慾念太可怕,他必須離她遠遠的。

  「我知道男女有別啊!」她身體輕晃,沒一刻安寧,鈴鐺也隨之晃蕩。「可我是人,你也是人,就只坐馬車,又沒礙到別人,這關『名節』什麼事?」

  怎麼他就有一籮筐的藉口想擺脫她?是她長得太「顧人怨」嗎?可她扮波斯姥姥時他又挺正常的,怎地一恢復原貌,他的態度表情卻全走樣了?

  儘管她給郭桐的印象詭譎萬變,一下心狠手辣、一下又是鬼靈精怪的,這會兒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出這番話來,這麼多面貌的少女,他幾乎要拿她沒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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