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似沒聽見,自顧自地說下去:「她到現在還保留著你用過的舊琴譜──」
「不關我事。」舊琴譜?
「大姊房間牆上,掛著你們小學、中學、高中的畢業團體照,奇怪?為什麼沒有大學的?」韓惟真困惑,傾頭問:「該不是阮大哥沒在畢業照裡吧?」
他是沒有。阮滄日懷疑她是明知故問,側身不理。
「小時候大姊每天都彈同一首曲子給我聽,問她為什麼老是彈同一首曲子,她說那是你最喜歡的曲子,叫什麼……馬祖卡舞曲。」她的眼不讓他閃躲,緊追著他,語氣帶著刻意的輕柔:「你的鋼琴演奏CD,大姊每張都有──」
馬祖卡舞曲?阮滄日愈聽思緒愈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麼?」
「有一個女孩這樣深深愛著你,難道不是一種幸福?你不該覺得僥倖嗎?」她剎那間一掃剛剛天真爛漫的神情,微蹙的柳眉下,認真的雙眸透著嚴厲波光:「你不需要努力什麼、爭取什麼,只要對那女孩使使壞,她就會傻傻地追隨在你身後,將你當神祇般崇拜,還有什麼比這更棒的?」
「哇喔!雙面人出來了。」門外的韓惟德無聲吹了下口哨,比起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白的韓惟淑,顯得十分納涼。
韓惟淑尷尬地只想找個地洞埋起來。小妹這是做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做什麼還要提起?而且是當他的面!天,她無臉見人了!她呻吟地哀求韓惟德:「拜託,想想辦法,阻止她──」
「被敗露事跡的又不是我。」韓惟德一臉取笑,好不張狂得意。
可惡,韓惟淑拿韓惟德沒轍,慌張瞥了下屋內──
韓惟真繼續說著:「不管你做什麼,她就是喜歡你,覺得慶幸嗎?不,反而變本加厲孤立她。很好玩的遊戲,她愈喜歡你,你就愈欺負她,不過,你可明白?她喜歡你的同時,不代表賦予了你傷害她的權利……」
聽著屋內的話聲,屋外的韓惟淑一臉尷尬,回頭一看韓惟德笑不可抑,她擔憂被屋裡的人聽見了,情急拉扯他的衣袖,不料,用力過猛──哎……哎喲!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兩人跌進門,可憐的韓惟淑哀叫一聲,當了韓惟德的墊背。
「惟德?!惟淑?!」韓母慌張嚷著。
韓惟真暫停演說,看著摔成一團的兩人,一時失了反應;率先採取行動的是阮滄日,他一個箭步上前,扯開疊在上頭的韓惟德,半屈膝扶起韓惟淑──
「你的頭怎麼了?」他的聲音像雷鳴爆開。
她不著痕跡地收回被扣住的手臂,強做鎮定地一笑,視線飛快移開:「不小心撞傷了。」
身子往後挪一挪,拉開彼此過近的距離,她一手撐地站了起來;他也起身,炯炯的眼神跟隨著。
她垂頸佯裝拍打裙上的土塵,不知所措,幸好──
「惟淑,沒再撞上頭吧?要不要再回醫院去看看?」韓母關心地靠過來,正巧隔在兩人中間。
「媽,別緊張,我很好。」
「該去醫院的是我,哎喲,我的背──」韓惟德哀號地從地上爬起,像個老頭一樣哈著腰。「英雄救美也不需要下手這麼重呀!只要知會一聲,我馬上會滾一邊去,不會礙路的。」
「哥,別叫了,你不是常自誇體格不輸海軍陸戰隊嗎?」韓惟真不悅自己等了好久的機會,就這麼被打斷了。
這個小妹別的本事沒有,讓他破功最是在行;韓惟德認命地直起腰,尷尬笑一笑:「幸虧我體質壯,沒事。」
「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眼光有所指地停留在她額上繃帶。
她簡短地說明,然後想起更重要的事:「對不起,今天不能讓你驗收易磬的曲子了,可以改個時間嗎?」
當一個女人的暗戀情事在暗戀對像前被揭露了,該有什麼反應?絕不是若無其事地討論起無關緊要的事!阮滄日不由自主地想從她身上找出答案與證據。
她的面容寧靜,有些蒼白、沒一絲紅赧,快速交錯的眼神鎮定,難道她沒聽見他們的談話?不可能,那就是……沒有這回事?不,他敢肯定到大學她一直……喜歡著他──他首次正視她對他的感覺,不再是以往的一概排斥、不肯深究。
現在的她可能不再如往日迷戀他的想法,意外地讓人難以接受;自己的反常反應令他眉頭一扭,怪罪的眼光牢牢地鎖定她。
他遲遲不回答,令她非常擔心,康易磬的未來就仰靠這個機會了。她焦灼等待,忍不住再問一次:
「可以改時間嗎?」緊張的手指無意識地將頰畔的髮絲撩在耳後。
他眸光突然閃動,某個景象解除了他體內緊繃的忿忿情緒,意外地舒暢了心情,他慷慨地說:「沒問題。」
※ ※ ※
……
「老師──」十歲的韓惟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蕾絲洋裝,媽媽幫她扎的髮辮上繫著同樣的蕾絲蝴蝶結,看起來像個小公主。
老師微笑看看她手裡拿著的東西:「哦,這是滄日的琴譜;他忘了帶走了。」
「我拿去給他!」她等不及老師應允,捧著琴譜追了出去。
老師無奈地搖頭。這個孩子真可愛,全音樂中心都曉得惟淑喜歡滄日,偏偏滄日討厭她黏著他,一見到她就走;別的學琴的小朋友常常以此嘲笑她。不過,中心的老師們倒都喜歡惟淑,她不僅長得白淨、惹人疼愛,小小年紀認真追求的勇氣也很令人佩服;私底下老師們也幫著撮合,可是碰上滄日這個自我主見極強的孩子,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唉,可憐的惟淑,老是追著滄日身後跑……希望這只是青澀的愛戀,將會隨著時光逐漸褪去,否則依兩個孩子的個性,男孩頑固抗拒、女孩執著認真,真不知何時才能有個完美的結局!
韓惟淑出了音樂中心,一眼就望見遠遠正在等司機來接的阮滄日,細瘦的腿小步地跑過去,氣喘吁吁地小心遞過手中的樂譜:
「滄日,你的琴譜。」
一般說,在小學時代,女孩總是比男孩高些,但阮滄日比韓惟淑大了兩歲,且韓惟淑遺傳母親袖珍骨架,是以一直以來她都低阮滄日一個頭;她總是崇拜仰望,他當然是睥睨而下。
十二歲的阮滄日瞥了四周沒人,才勉強將視線掉往她的方向──
「你忘了帶走了。」她的呼吸仍有些喘促,白嫩的臉頰因運動而飄了兩朵小紅雲。
他一看,正要伸手接過,車道上響起刻意的短促喇叭聲:「叭!叭!」
「阿弟!」是阮滄日的哥哥,今天他自動請纓,駕著生日禮物──新型紅色敞篷跑車,來接弟弟。「這麼巧,小淑也在。」
「阮大哥。」韓惟淑甜甜地打招呼。性格直率瀟灑的阮家大哥,一直對她很和善。
「阿弟,我沒教你嗎?怎麼可以讓女孩站在路邊?約會要選──」
「大哥!」阮滄日臉一擰,責怪地瞪了眼立在一旁無辜的韓惟淑,都是她害的!
「什麼?」他裝出一副不知情。沒辦法,他就是喜歡逗弟弟,誰教他個性彆扭,一碰上小淑就全身驚戒,像只刺蝟似的。
「我要回去了。」阮滄日大聲說。
韓惟淑意識到手上的書,不由跨上前──
「小淑,要不要一起到我家去?」阮滄日的哥哥優閒倚著車門,一點也不理會弟弟先上了車。
韓惟淑還來不及開口,跑車那端已射來氣怒眼神,她背脊一凜,顫巍巍地說:「我……我還要上課。」
阮滄日的哥哥:「偶爾翹一下課,沒關係的。」
「大哥,走了!」怎麼可以讓她上車呢?跑車只有兩個座位,扣除駕駛座,他絕不要跟她擠在一個座位上,要是被同學看見了──
她搖搖頭,阮滄日的哥哥一聳肩說:
「不勉強你了,模範生。」一翻身,有如特技表演似的,飛躍上車。
她上前一步,接近他說:「滄日,你的樂譜……」
「那不是我的。」他衝動地說。
「老師說……是你忘了帶走的……」
她微仰的臉濃濃不解,困惑地低頭望著手中的樂譜,忽然眼眸一亮:
「是你的,上面有你的名字。」她開心地遞上去。
「我不要了!」他伸手一揮,將它擊落地上。
她慌忙地撿起,拍拍樂譜上的灰塵,問:「為什麼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你走開啦!」
她隱約知道是因為自己他才不要這本樂譜的,扁著唇、委屈地說:「我沒弄髒,我只是想還給你……」執著的,她又把樂譜遞上。
阮滄日背轉身,硬是不接;楚楚可憐的眼眸自濕潤的眼睫凝睇一眼,晶瑩的淚珠「嘩地」滾了出來──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阿弟!」阮滄日的哥哥嚴厲地喚了一聲,暗示意味濃厚。
「我不要!」阮滄日倔強拒絕。
彆扭的硬脾氣,阮滄日的哥哥沒耐性,打算自己伸手接過,阮滄日做出難得的孩子氣動作,他死命抱住哥哥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