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漠以一慣的、什麼也看不出來的表情點點頭。
該死!她實在不該一副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他自己更不該有歉疚之意。
她並不屬於這裡,該離開的時候就會離開。
雨漸漸地完全停了;而由於已經答應了丁漠路況轉好就立刻離開這裡,躺在床上打算睡個午覺的龍雁竟翻來覆去無法闔眼。
怎麼了?真這麼捨不得走?
她問自己,卻得不到答案;畢竟除了這會兒趴睡在地上的阿胖,這裡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吸引她。
她側躺,看著丁漠坐在椅子上一手刀一手木頭的似乎在刻些什麼。
他很專注,一點也沒有發現龍雁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因此她可以盡情地欣賞他微微皺起的雙眉,輕吹木屑時的嘴唇以及雙臂因用力而突起的一塊塊肌肉。
父母從小對她灌輸正確的觀念的確使龍雁對美或醜失去了立即反應的能力,卻並不表示她就不懂怎麼欣賞美好的事物。
龍雁在今天以前也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某件事物上會是如此令人賞心悅目。眼前這一幕以再嚴苛的審美觀來說都應該算是美的了:那思索的表情、認真的眼神,拿雕刻刀的細長手指以及白襯衫下結實的身軀,牛仔褲包裹著的——
天!龍雁臉紅地轉身面對牆,她真是太不怕羞了,從純欣賞變成仔細打量人家全身,她怎麼會做這種事呢!想想以前同學們對著李察基爾、阿諾史瓦辛格流口水時,她是多麼不屑啊!
龍雁猶在反省,屋外有人丁大哥、丁大哥地叫個不停。一聽就知道是傅希敏那個善變女孩的聲音。
她來了,想睡也沒得好睡了。
龍雁這麼想,卻動也不動地閉上眼裝睡。那小女人對這個叫丁漠的佔有慾太強,來這裡肯定是要攆她走;如果得知她基於安全理由得多待一會兒,一定會又吼又叫變得更難纏。這件麻煩事就讓他們兩人自己去協調,她可不想插手。
傅希敏推開門就進來。一看見龍雁睡在床上,她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她怎麼還在這裡?」她指著龍雁喊。
丁漠放下手中的東西皺起眉來。
「不是看見人家在睡覺嗎?怎麼還大呼小叫的?」
「這麼說她昨晚真的睡在這裡了?」傅希敏快哭出來了。
「昨天下起大雨,她又那麼累,我總不能冒雨送她下山啊!這樣太不夠意思了,而且很危險,所以就讓她在這裡住一夜。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
「你說你會安排,結果就是這樣嗎?安排她跟你住在一起了?」
「阿敏——」
「以前我說要住你這裡,你說什麼也不答應。為什麼她——」
「這不一樣,你沒有理由住在我這裡。」丁漠耐心地說。
傅希敏嚷著:
「就算她有理由吧!雨早就停了,她應該也恢復了體力,為什麼都下午了她還賴在這裡不走?是不是你捨不得她離開?」
「阿敏!不要無理取鬧了好不好?我讓她留下是基於多方面的考量,你不該胡思亂想。」丁漠表情嚴肅,語氣仍是寵愛的成份居多。
他一直非常疼愛這個像妹妹一樣的女孩子;但是她對他的感覺卻超越了兄妹之情,於是他更謹慎自己的一言一行,深怕誤導了她。
「我不管啦!丁大哥!你快送她下山去!她是來找胡信民的,他既然已經不在這裡,她留下來做什麼?」傅希敏嘟著嘴說。
「她哪裡惹著你了?為什麼你這麼討厭她,非要趕她走?」丁漠問。
「我討厭漂亮的女人靠近你。」
丁漠無奈地苦笑。
「阿敏!——」
丁漠的話還說完,後頭已傳來龍雁的聲音。
「傅小姐!你剛剛是在誇我漂亮嗎?」
自己的仗要自己打!
龍雁剛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武俠小說裡看見過這樣一句話,越想就越覺得不應該讓丁漠替她應付這樣一個潑辣的女娃兒。他根本就捨不得對傅希敏說半句重話,那麼這場仗還有什麼勝算可言?
所以,龍雁從床上坐了起來,還半閉著眼伸伸懶腰裝出一副剛被吵醒的樣子,跟傅希敏瞠目怒視的表情恰成一強烈對比。
很多人都知道龍雁真的很難欺負;傅希敏敢以這麼挑釁的眼神瞪她應該是受了她昨夜差勁的表現所影響。她又累又餓,挫折感十足,爬上樹躲避野獸也讓她碰個正著;難怪傅希敏滿臉瞧不起,不把她當一回事的模樣。
「喂!你快把東西收一收,丁大哥不帶你下山我來帶。」傅希敏指著龍雁不客氣地說。
「阿敏!不要胡鬧。」丁漠蹙眉阻止。
「丁大哥!沒關係,她年紀還小嘛!我不會介意的。」龍雁優雅地笑笑。
丁漠很訝異龍雁忽然改變的態度,兩道眉毛皺得更緊。
傅希敏朝龍雁扮了個鬼臉。
「對,我還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你這個老太婆忌妒死了對不對?」
龍雁掩嘴而笑。
「我也年輕過啊!那時候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缺乏經驗與智慧,成天光是幻想就佔去了大半時間;現在想想——唉!還真令人懷念。」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這笑容自然是瞞不了傅希敏,她氣極了,指著龍雁說:
「你——你拐著彎罵我?」
「哎呀!你聽出來了?真是聰明!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單純得很,人家一拐著彎說話,我就全聽不懂了。」
難得有人治得了傅希敏,丁漠於是微笑著坐在一旁看。沒想到這個龍雁一反昨日的怯懦,阿敏這回怕是踢到鐵板了。
傅希敏也知道在口頭上討不了便宜,轉而陳述事實。
「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阿敏!」丁漠警告地看她,而傅希敏逕自盯著龍雁不理會他。
「我什麼時候走對你很重要嗎?」龍雁兩手一攤。「我住在這裡應該不會造成你任何不方便吧?」
「你在上山時明明說——說你對男人沒興趣——為什麼現在又賴在丁大哥這裡不走?」
龍雁有意逗她,聳聳肩道:
「昨天我累得眼睛都張不開了,再帥的男人站在我眼前我也沒力氣理他;今天就不同了,人精神一好,看什麼都順眼——傅小姐!你也真奇怪,丁大哥是主人都說要留我了,你是他什麼人?老想趕我走。」
「你——」傅希敏氣得直跳腳。「我是他——他是我——他是我的丁大哥。你保證不會打他主意,我才帶你上來的,你居然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我還想給你一個反覆無常的稱號呢!」龍雁揚揚眉「昨晚那麼熱心帶我上山;一聽胡信民離開了,就想一腳踹我下去。喜歡一個人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太幼稚了,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說傅希敏是氣得發抖一點也不為過;她隨手拿起丁漠刻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木頭朝龍雁扔去。丁漠出手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木頭筆直飛向龍雁,她頭一撇閃了開去,眼神難得地帶著氣憤。
丁漠也生氣了,他站起來打了傅希敏一個巴掌;力道雖然不大,卻打得她紅了眼眶。「你真是太胡鬧了,傷了人怎麼辦?」
丁漠的責罵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嚴厲,傅希敏卻彷彿沒聽見似地擦擦眼淚,手直指著龍雁。
「我要跟你決鬥!」
「阿敏!」
丁漠出聲喝止,龍雁卻微微一笑。
「決鬥?」她笑著,忽然一旋身右腳踢上木屋的牆。「小學以後就沒跟人打過架了,難得你有興致——時間隨你挑。」
傅希敏雙眼張得比銅鈴還大,手還指著空中似乎是忘了放下。難得的是丁漠依然喜怒不形於外,只盯著牆上被踢破的大洞長歎一聲。
第四章
丁漠最後一根釘子釘入木板中,並試試看是否牢固,然後才轉身面對站在一旁的龍雁。
龍雁略顯不安地說:
「抱歉踢壞了你的牆,我實在是有點生氣了,所以才……」
丁漠淺淺一笑。
「你真是厲害。」
「其實我故意挑了比較破舊的地方踢。」
「踢得破總不能說是運氣好吧?」
「我練了十幾年的跆拳道,現在一有空也還會去道館走走。」龍雁微笑道。
「難怪你的家人放心讓你獨自出外旅行。」
「我寧可不要有用到拳腳的機會。」
「至少今天我跟阿敏是見識到了。」
「我只是想嚇嚇她,她真是——真是有點任性。」
丁漠拿著工具往屋裡走,龍雁跟狗兒阿胖跟在後頭。
「說她有點任性實在太輕描淡寫了。」丁漠說:「很抱歉她這麼對你,這——其實我也須負部份責任。」
進到屋裡,他示意龍雁坐椅子;她卻搖頭,往床上一坐,把椅子讓給他。
「你是指她暗戀你的事?」龍雁問。
丁漠苦笑。
「是她說的,還是你看出來的?」
龍雁想了想,說:
「都有吧!她是說過;就算沒說,要看出來不困難。」
丁漠歎了口氣。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她才好。」
「有沒有可能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