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歎為觀止的是那位仁兄的桌上已疊了五個大海碗,此刻手上的第六碗也快見底了!
嘩!大胃王!如果他每天都這麼吃,賺的錢夠他使用嗎?
富蕷看呆了去,咋舌不已的同時忍不住打量起那名年輕男子,應該不到三十歲吧?由於是做粗工的人,所以看起來很壯碩,隱約可以看到他汗衫下僨起的肌肉隨著吃食的動作而忽隱忽現。
照他這種食量,倒不如跑去那種三百九十九元吃到飽的餐館吃飯,包準全台中市的自助餐老闆都含淚關門;而他吃起來也比較划算。
面來了,她心不在焉地撈著面吃,甚至沒心情去計較豆芽放得比面多。幾乎是忘神地盯著那名男子的側面,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
這男人不算好看的,而且是做粗工的人。
他的眉毛很濃黑,但他是工人。
他的眼睛不但沒雙眼皮,左眼尾還有傷疤,面相學上俗稱「破相」,怕是一輩子也賺不了幾個錢的。工人嘛!
他的腿長而有力,包裹在牛仔褲下更見帥氣,上身一件無袖汗衫也早已髒了大半,汗水又不斷地沾黏在其上,頸項、下巴全是汗滴。五月天還不算熱,這人卻因為賣命地吃著午餐而汗流浹背。
富蕷訝異自己居然產生了看到「錢」的相同心情——會發熱、心跳神速,雙眼泛晶采且捨不得移開注意力。這輩子居然有其它東西可以引發她對錢財的相同反應?
那是一個工人哪!
工人=沒錢=貧困=一輩子落魄!
搞不好一日賺得的錢還不夠他吃三餐哩!
富蕷心下做了數百次的評估,種種冷靜的判定都宣告了這個男人一點條件也沒有,更不值她大流口水,但她的症狀卻沒有減輕,反是直勾勾地盯著那男人瞧。天曉得她發了什麼瘋!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往那位仁兄的桌子走去,然後直楞楞地賴在那裡,就盯著狼吞虎嚥的男子瞧。
康恕餘放下他的第六個空碗,正打算叫老闆來結帳,抬頭才看到眼前站了位身穿名牌、打扮純然是粉領新貴樣的中等美女;面孔姣好、身段勻稱,只可惜表情太過呆滯,像被定身似的。
「有事嗎?」他只得開口問。
嗯,他的聲音很清亮有力,適合唱歌。
「小姐?」他又問了一次,不太肯定自己是不是遇見了療養院逃出來的精神病患。「哦!呃,你好。」她回過神,抬頭看著已站起身的男人。莫約一七八的塊頭。
「我要結帳,你擋住我的路了。」他指著極明顯的事實,暗示她小姐快快閃人。
「呃,是嗎?」她連忙跳開一小步。
康恕餘也不多話,撈起他的工作帽便結帳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很令人訝異的,她居然尾隨其後,不由自主地脫口問著。
付完了錢,不理會老闆曖昧的擠眉弄眼,他反身道:
「我沒有錢買保險,對任何直銷或老鼠會皆無興趣,也不必推銷什麼情趣用品或糖果內衣,因為我用不著。事實上我付完了面錢,身上只剩一百五十元是要用來吃晚餐的,我不會買你任何東西。」
是了,這衣著高級的女人如果不是某種病患,便是無孔不入的直銷小姐,他可沒有體力供她耗,尤其他沒錢。早點說明白,也省得浪費彼此的時間。
「我沒有東西要賣!」幸好這位仁兄尚有口德,沒有以為她正在做「阻街」的行當。
「那你到底想做什麼?」他問。
「我……」她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豁出去了!誰說搭訕是男人才能做的事?她反正就是想認識他嘛!
有那樣的認定,卻不見得有那樣的臉皮,於是焉俏生生的小臉浮上了紅潮,一波波湧來,幾乎沒將她滅頂。
搭訕!
這個認知砸入腦海中,讓康恕餘愣了個不知令夕是何夕。不會吧!?在此刻?在他全身上下沒一處乾淨的時候?而且對他搭訕的人並不是賣冰的阿珠或工頭的花癡女兒,也不是租在他公寓對面的酒店小姐,而是她——一個看來很高級、很正經、很高知識份子的美麗小姐。
不會吧?搞什麼呀!他可沒有力氣與這票症頭嚴重的女人玩。
「對不起、我要回去上工了,我沒有興趣認識你。」擺了擺手,他大步走開,不願讓任何女人再有機會來煩他。天曉得他受夠了那些適婚年齡急著蒙丈夫的怨女們,可不想再招惹一個。
富蕷這回呆呆地看他走遠,沒有勇氣再上前逼問人家姓名。
開始深省了起來。
以前都聽同學說釣男人很簡單,只要勾勾手指、拋拋媚眼,男人就一路流口水爬了過來,怎麼在她身上卻不見多大的用處呢?那個男人沒有變成哈巴狗是不是身為女人的失敗?
好奇怪,著了什麼魔生平第一次想主動去認識一個男人?並且發暈盜汗跟看到錢一樣興奮。
「小姐,你不知道阿康是出了名的酷哥啊?他不會理你的啦!」老闆將收來的碗全丟入水槽中,露出大銀牙,表情十足噁心:「我們這幾條巷子至少有五個女人為了他大打出手。別看他人長得平凡無奇,桃花旺得咧!」酸溜溜的口吻洩露出自己不受青睞的自憐。
「一共二十元,謝謝。」
富蕷瞪大眼,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叫的那碗麵已被倒入水槽中充餿水,忍不住叫了出來:
「喂,我還要吃呢!」
「你又沒說,面變冷了又糊掉了,而且也吃過了——「
「再給我下一碗來,否則一毛錢也不給。」她凶巴巴地展現女暴君特質。「面冷了是你的不對;糊掉了是你功夫不好,而且我才吃一口又沒說不吃了,你那麼雞婆做什麼?為了表示你的歉意,你可以送我一盤小菜表示一下心意,就這麼說定了。還愣著做什麼?要餓死我呀!」用力朝桌子一拍。
女土匪!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有女土匪?
可憐的店老闆依命行事,一邊哀悼自己的不幸,居然沒有勇氣在那一張夜叉臉孔下伸張正義。
富蕷托著香腮等午餐奉上來,一邊出神想著老闆口中的「阿康」……為什麼他給她的感覺像鈔票一樣呢?有機會一定要再印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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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富蕷的死賴活磨之下,陳善茗終於答應讓富蕷的妹妹以助理身份暫時來公司幫忙。
他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公司內不許看到發花癡的女人。既然有了大秘書以命保證,那他當然就姑且信之了,搞不好公司可看的笑話會多上一樁;聽說富家子女皆是相同脾性。
那絕對會好玩極了。
由地下停車場走上來,一路上認得的、不認得的女子全對他含蓄地打招呼兼行注目禮,他始終以漫不經心的微笑越過每一雙癡迷的眼。
唉!每當他搭乘電梯時,電梯內總是特別的擠,並且唯一的現象永遠是只有他一人是異性。
身為這種異象的始作俑者,偶爾會暗自懺悔幾秒,為天下不受青睞的男性掏一把同情之淚。誰會相信太受歡迎的男人也會因桃花太旺而困擾呢?
才踏入電梯,果不其然裡頭已站了十四名女性,在這限乘十五人的空間內,恰恰等他一人。
「早安,各位女士。」
才正要優雅地按下「關門」鍵,不料飛撲而來的粉藍身影重重撞上他的胸口,直要把他撞翻。幸好陳善茗下盤夠穩,而且明白身後那些女人禁不起小小一撞,死命也要堅守陣地,不讓自己跌倒。
懷中那具冒失的溫香軟玉未免大膽得令人訝異!他自忖不至於會受到這種隆重的愛慕方式對待,莫非時代又變了,求愛招式更加新潮前衛了?
隨著電梯發出超重的「嗶嗶」警告聲,他扶住懷中七葷八素的女子道:
「小姐——」可惜還來不及說完,便被打斷:
「超重了,你還不出去!完了,我遲到了!」
直到電梯門關上,陳善茗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被推到外頭,成了電梯超重時被踢出局的人,而他居然到此才發現。明明前一刻他正盯著懷中那女子似曾相識的面孔瞧得忘神……
罷,他好風度地不與冒失小姐計較,只是……他到底曾在哪裡見過這麼一張清秀面孔?
事實上他記憶力不至於好到可以過目不忘,只不過稍微有印象的便會一直記住了,所以他一定曾在哪裡見過那名冒失小姐。
電梯第二度降下來,裡頭依然站滿了剛才那十四名小姐,只少了那名冒失丫頭。他也無心去招呼,直到上了九樓,步入辦公室見到那名小丫頭居然在端茶、掃地後,終於記起了她正是上星期那位送花小妹。
而,極端有可能的,這小妹妹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富蕷的小妹——那個從今天起,來公司當助理的人。
不會吧?這麼一連串細想下來,極有可能他四、五年來請人送花給佳人的費用全給富蕷當仁不讓地賺入荷包內了。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