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想講的並不是這件事,可現在被他一提起,反倒令她無言。
聖誕節後,發現一切真相的霍靳找上門來,雖然鬧了一點糾紛,可最終兩人還是和好如初,不但恢復原有的友誼、甚至更進一步……她用不著擔心穿幫、擔心他知情後的怪罪,再也沒有任何隱瞞,兩人的心比起以前,更加契合貼近,對彼此的瞭解一如照鏡子般的清楚明瞭。
之後,他決定帶著她離開。對所謂「親人」的絕望,使她義無反顧跟著他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東西收一收就搬去他私人的小公寓跟他同住。
生平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順從自己的心意,不受任何人左右、干涉,不為其他人、只為自己作下的決定。
只是沒想到,三天前,透過霍靳家人提供的地址,他那對從加拿大回國的雙親找上門來,說她一個女孩子家跟身為男孩子的霍靳同居會惹人閒話,好說歹說的就是要勸她回去,甚至還對她勾勒出農曆過年時,一家人閤家團圓吃年夜飯的景象來試圖說服她。
最瞭解她的人果然也只有霍靳,這麼多年的朋友並不是當假的,即使她的性別從男變成女,可一點也不影響他對她的瞭解。
當她聽了雙親的話之後,表面上極為冷靜理智,一點特別的反應都沒有,可實則在她心中正充滿了一種不以為然的、看笑話一般的荒謬感。
說閒話?
她的父母,那一對連真相都不敢說、讓她女扮男裝頂替死去兄長身份十八年的父母,竟然怕人說閒話?
與其擔心她一個女孩子跟男人同居會引起的閒話問題,他們難道就從來沒想過,他們對她做的、要求她做的事若讓人知道了,又將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霍靳明白她的心意,知道她不至於恨,但終究無法體會與諒解的心情,所以他一點也不留情面地,在她雙親表明來意後,沒讓她面對問題,直接說了要出門辦事,順便帶著她就走。
當時她很感謝他的好意,讓她避免掉可能面對的太過尷尬的場面,但當他做到辦理好休學手續、機票一訂就帶她出國的地步,那就真的太過分了一點。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不管是為了什麼,你都不該做到休學的地步。」她不以為然,尤其是他根本不聽她勸阻,等她發現時就已跟學校辦妥休學手續,想到這事她就不高興。
「放心,雖然我很想幫你避開那些家人,可是我休學不單是為你,」完全不符合那張剛毅冷峻的臉所呈現出的成熟模樣,霍靳輕鬆說著。「我只是想好好的玩上一陣子而已。」
「玩?」秀美的臉龐有片刻的扭曲,她一咬牙。「你想玩,不論想怎麼玩我都願意奉陪,但鬧到休學就為了要出去玩,我覺得這真是太過分了。」
一年前一場嚴重的車禍事故改變了她整個人生,可並不影響她的理智,她實在弄不懂他現在所想的。
「你知道的……」他開口,出人意料地說道。「聖若望並非我的第一志願。」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她抿唇,無言以對。
若非一年前的事故徹底改變她的人生,按照兩人的計劃,從聖若望學園的高中部畢業後,兩人就要一同出國深造,只可惜,這計劃卻因為她的死而中止了。
死,沒錯,說起來她算是死過一次。
在她十八歲之前,因為家庭的因素,她得扮演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頂替她早夭的哥哥在家族中存活著,這一頂替就是十八年。
直到她再也無心力繼續扮演男孩子的身份時,恰巧發生了那一場幾乎讓她喪命的車禍,在那當時,被隱瞞多年、總算知道所有真相的御家大家長,雖然震驚到血壓升高到造成輕微腦溢血的狀態,可一旦清醒,仍不忘當機立斷的利用那場車禍恢復她真實的身份。
關於這些偷天換日的過程,甚至於她本是女兒身的身份,當時的霍靳一直都是被蒙在鼓底的。
不知內情的他聽聞「他」的死訊,從此也跟著了無生趣……他自己也不想這樣,可已經太過習慣生命中存在一個「他」,雖然名義上只是朋友,但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情深厚得比有血緣關係的家人還要親近。
對他們兩人而言,彼此的存在就像另一個自己一樣,而突然間,完全沒有預警的,霍靳被告知了「他」的死訊,從無法接受到不得不接受,因為「他」的死,霍靳只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死去。
少了「他」,霍靳一個人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執行的夢想,甚至於從那時候起,他一個人做什麼事都覺得無趣,反正成績已達標準,索性留在同一所學校直升,選擇了聖若望大學部的政治系就讀。
那時候的情況就是這樣,因為無趣、因為沒有特別吸引他的事,所以他很隨便的選擇直升聖若望的大學部,不過現在的情況可不比當時,因為他的生命中再度有了「她」
雖然……性別上有了極大的變化,可對霍斬來說,只要熬過一開始被蒙騙的彆扭感,性別的問題並未造成多大的影響,因為這個人就是他所認定的那個人,唯一改變的只有性別問題。
一旦霍斬接受了這一點,一切就又恢復正常,人生之於他不再那麼無生機,因此對於就讀聖若望的事,他也理所當然的感到無趣了起來。
「你知道,我的自由只到二十四歲,我可沒打算將剩下的時間都浪費在聖若望的政治繫上。」他說。
有賴霍、御兩家源於三代前的深厚交情,打小就相互認識的兩人,對彼此的事有相當程度的瞭解,包括霍靳的自由條約,御澄雲比誰都要明白。
霍家背景不凡,或許沒能誇口像古代楊家將那樣的一門忠烈,但時代不同嘛,尤其以這年頭在政治圈打滾的人來說,誰還時興什麼一門忠烈?
對政壇人士而言,重要的是權和勢,而這兩樣,霍家人從不缺乏。
也因為家族的向心力,在同心協力的共同經營之下,霍家人比一般政壇人士多了一點良心,霍氏一族在政界人脈之廣,絕不是一般尋常人能想像的。
身為黨政大老御筆欽點的第三代接班人,霍靳的未來已有一套完整的規劃,因為本身覺得還滿有興趣的,他也不是很反對這些長輩的規劃,然而他也有自己的條件,也就是在二十四歲前得給他完全的自由,讓他做他想做的事。
知曉他說一不二的剛硬性格絕不容人強制約束,幾經考慮之後,霍家的人同意,只要他在二十四歲前完成大學學業,他們願意給他完全的自由,任他做想做的事。
霍靳當然接受了這個條件,從此之後,他不用住在家裡忍受老是對他諸多挑剔的四個姊姊、不用一個人悶在家裡讓家教授課,他有了自己的公寓、有了自己的空間,更有了自由,所以他大可逕自選擇像一般人一樣,在朋友的圍繞下過著普通學生的高中生活
很簡單的規則,只要不違法、不過分,遵守約定,在二十四歲前完成大學學業,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包括現在休學出國的決定……「你家裡的人知道你休學的事嗎?」她歎氣,對於他難得的任性也只能歎氣。
「就算知道又如何?反正我會在期限之前把學分跟證書一起拿到手。」言下之意,他休學的決定沒向任何人提起。
雖然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但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拿到大學畢業的學分,只要他有心,那絕不是什麼難事。
「麻煩給我可樂跟牛奶。」伸手招來空姐,霍靳要求。
「可樂跟牛奶,那……還需要什麼服務嗎?」空姐的笑容一如廣告上所訴求的甜美親切,甚至於甜美過了頭。
因為空姐過度親切,御澄雲下意識的打量起霍斬,她不得不承認,剛毅有型的外表加上沈穩嚴峻的氣勢,以一個才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來說,他成熟的模樣實在是老氣橫秋得過分,可相對的,對於通婚女性來說,他寡言冷峻的酷酷德行非常具有男人味,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吸引人。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卻極致的無情……「不用了。」對空姐那春風滿面的笑臉視而不見,霍靳冷冷的拒絕。
「不用了?真的不需要其他服務了嗎?」空姐猶甜甜地笑著。
「可樂,牛奶。」霍靳一句廢話也沒多說,帶著不耐煩的眼直盯住那位空姐,直到她僵著笑、自動退下為止。
「真冷淡。」在空姐離去的同時,御澄雲突然歎道。
「?」他一頭霧水。
「你啊,真有夠不解風情的。」不再歎息,她失笑。
「你到底想說什麼?」看她一下歎氣、一下笑,霍靳只能皺眉。
「沒什麼。」她搖搖頭,不打算解釋,突有所感地歎道。「沒想到我們真的成行了,剛剛塞車的時候,我還以為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