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知道就好。」御念風溫柔的笑了,很高興妹妹如此識大體。
「我是知道啊!」她一臉洩氣。「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要回去是另一回事。」
「宛芸?」
「哥,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困擾嗎?」她叫嚷出聲,受不了他那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困擾?!怎麼會?」御念風失笑。
「怎麼不會?你想想,在我們的記憶中……至少在我的記憶中,『她』應該是個『他』,是被爺爺搶走的小哥哥,可是現在什麼都變了,『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小哥哥,那不止是時間所造成的疏離隔閡,是真的變了,整個身份性別的大轉變,這樣,你真一點都不感到困擾嗎?」她就沒辦法接受。
「宛芸,你怎麼這麼說?」御念風有些詫異。
「為什麼不這麼說?」她納悶。「事實就是這樣,我只是闡述經過而已,又沒怎樣,為什麼不能這麼說?」
御念風皺眉,懷疑是這些年國外的生活讓她的中文能力退化許多。
雖然這些年來,他們一家人嚴格執行「在家中必須使用中文」的規則,但比較起來,他們留在家中的時間畢竟算少,中文能力自然會退化……若是這樣,就能解釋一切,那就是說,她其實沒聽懂父母親的解釋。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猜測,實則是認定。
「我當然知道,前兩年爸媽他們不是都講清楚了?」御宛芸才覺得他奇怪。
「爸媽講清楚,可是你全聽明白了?」他還是覺得她沒聽懂。
「我當然明白。」她不以為然,反駁道。「不就是因為爺爺他觀念老舊,太過重男輕女的結果,害一直承受傳宗接代壓力的爸媽不敢將雙胞胎長子夭折的事說出來,剛好醫院有一個同一天出世的女嬰兒被遺棄……當然,那個女嬰兒就是我,我們的親生媽媽因為發生事故,生下我之後就死掉了,又沒有其他的親戚能照顧,所以爸媽他們想到一個好辦法……」
「他們領養了你,也領養了我。」御念風柔聲道,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是因為這原因而跟著被領養的。
「對啊,領養了兩個小孩,就是我們兩個,爸媽他們讓雙胞胎當中的小女兒頂替那個長子的身份,至於小女兒的身份,就讓我來頂替,當然,戶口都報了,就是雙胞胎兩個、領養的兩個,總共四個小孩,但實際上只有三個,所以角色要很機動性的隨時調換。」
事情就如御宛芸所說的那般,三個小孩報成四個人的戶口,當中的某些時刻必須很機動性的應對。
比如在兒福協會前來調查領養資格時,那時的御宛芸就是御宛芸……當然,辦理那些手續的過程她早不復記憶,一切僅靠想像,她真正知道的是,在領養手續後直到她跟著養父母移民美國前,她一直就是以「御澄雲」的身份在生活著。
這十年之間,她本人也都被蒙在鼓裡,直到全家人要出國了,在辦理相關手續時,她才又恢復成御宛芸,也是到那時才被告知她從此以後要改名叫御宛芸。
當時她年紀小,就算被告知要換名字,也根本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直到前兩年父母親跟她說明後,她才知道當中隱藏了這麼大的秘密,原來她十歲前一直扮演別人的身份。
「說起來,爸媽他們領養我們,也是因為我們對他們有幫助。」想了想,她沒來由的隨口冒出一句。
「你說什麼?」御念風皺眉,懷疑他聽錯了。
「沒有,我沒有說什麼。」她急忙改口,粉飾太平。
「宛芸,你記得我告訴過你,若我們沒被領養,極可能面臨的生活嗎?!」狀似無意,御念風突地提起。
名義上是兩歲之前,可實際上,由於親生母親的漫不經心及忙於應付單親家庭的經濟壓力,他直到快滿週歲時才被申報戶口,是以被御家領養時,他實際上已經滿三歲多、快四歲了。
當然,關於這部分在他生母死後,沒有人、包括御念風自己也不知道,他一直只當自己天賦異稟,可以記得住那麼久遠以前的事。
當然,即使多出那一歲,接近四歲的稚齡依然年幼,差別似乎沒有多大,感覺起來那時的他幼小得像是無法記憶住任何事,可實則不然;因為對比過大,關於被領養之前的生活,他的印像一直很深刻。
媽媽出門上班賺錢去了,被留在家中那個小小空間裡的他無人理會,冷了沒人添衣增衫,熱了汗濕滿衣也沒人管,就算是餓了,若時間不對,不是母親下班時間,他就得餓著肚子直到母親回來才有東西吃。
當時的他,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不僅生活上的物質缺乏,心靈上更是寂寞、孤單又無助。
忘了最初是怎麼適應這樣的日子,可能是他哭到聲音啞掉都沒人理會的日子實在過得太久,久到讓他習慣了吧!可習慣並不表示他樂於接受這樣的生活,他害怕,怕極了那種無人理會、無人關愛的生活,也因此當他被接到御家,享受到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又接受到新父母全心的包容、無微不至的照顧時,內心中所受到的衝擊會是那樣的震舉
他記得,深深記得無人關心疼愛的感覺,因此他惜福、感恩,也希望同胞血緣的妹妹有同樣的想法。
「我記得告訴過你,若沒有被現在的爸媽收養,我們兄妹倆原該面臨的生活模式。」怕她忘了,他再次提醒她。
「我記得啦,哥哥講了好多次了。」秀巧的眉頭緊皺起,顯露出少女特有的嬌俏,她嗔道。「我都記得,拜託哥哥別再從頭講一次了。」
她真是怕極了他的老調重彈,雖然她一向敬重這個溫和好脾氣的兄長,可是那種早不可能發生的事還要像接下唱盤的重複鍵一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拿出來講,他講得不煩,她聽得都膩了。
「我只是怕你忘了,忘了爸媽、忘了御家給予我們一切的恩情。」不知怎地,看著那年輕嬌氣的臉龐,御念風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這怎麼可能?」她怪叫,連忙澄清道。「我當然知道爸媽他們對我的好,這種事我絕不可能會忘的,再說……」頓了頓,她又道:「還有哥哥在一旁叮嚀,我刻意想忘也沒機會,除非是發生了那種讓我喪失記憶的事情,不然哥哥實在沒必要擔這種心。」
「喪失記憶?」御念風笑了出來,搖頭。「真虧你想得出來。」
「唉……」誇張的、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御宛芸苦惱地看著兄長的行李箱,一臉在劫難逃的無奈。「總之,我們就是得回台灣就是了。」
「沒錯,現在事情都請開了,原來的澄雲不用再扮演風行的角色,沒有了秘密,我們一家人再也沒有分開的必要,當然是得回去。」他說的理所當然。
「可是哥哥要實習,直接接受原來學校的安排不是比較好?何必轉回台灣的學校、到台灣的醫院實習呢?」她實在不想回台灣。
「實習就是實習,在哪裡實習不都一樣?」他溫言說道。「先前沒有立刻轉回去,是因為學期還未結束,若臨時轉學,學分的計算跟課業的聯結容易出問題,才會拖上這一陣子,現在我學分都拿到了,僅剩下實習的部分,也就沒什麼好耽擱了。」
「可是人家的朋友都在這邊。」她抱怨。
當她還是小女孩一般,他拍拍妹妹的頭,鼓勵道:「回台灣還是能交上新朋友的。T
「……」她嘟嘴,知道不管說什麼,她都沒辦法抗拒回台灣的命運了。
「別孩子氣,快去整理你的行李吧,爸媽在台灣等我們了。」他提醒她。
聖誕節後,一家人從台灣御家祖宅分手,兩兄妹回美國完成這學期的學業,至於父母親則是陪著御家的大家長前往加拿大訪友,早他們一個禮拜前回台,為的就是幫兄妹倆辦理學校的相關問題。
「經過這麼多年,我們一家人總算能住在一起了。」他突然有些感歎。
「就是都過這麼多年,突然要『一家團圓』才奇怪。」她悶聲嘟嚷。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有啦,我去整理我的行李。」她一溜煙的跑掉,不讓他有問話的機會。
不覺有異,他繼續整理行囊,滿心期待一家人團圓的生活,殊不知,一家團圓、他所期待的一家團聚的生活,竟是一場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
直到飛機衝破雲霄的那一刻,御澄雲才開始有真實感,但也震驚、不敢相信霍靳他真這樣做了。
「想什麼?」低厚的嗓音響起,霍靳打從剛剛就一直在研究她的表情。
迎上他的注視,她輕歎出聲。「我應該告你綁架的。」
「哦?」
「你怎能這樣做呢?」她問,語氣有些些不贊同。
「為什麼不能?」指示燈亮起,霍靳鬆開安全帶,滿不在乎的指出道。「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想留下來跟他們一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