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理有數就好。」他拍拍她的肩。「不過,今晚還是別上船了,到鎮裡找家客棧投宿如何?」
「咦?」她愣了下,他一點兒也沒有追根究柢的意思,而且似乎很信任她能把這件事處理好。
接下花氏商行六年,花非雨威名天下聞。但世人多是懼她狠厲手段,謠言將她傳得萬般難聽,皆是指責她,若非先祖庇蔭,何來她囂張的餘地? 從來沒人肯定過她的能力,他是第一個。
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莫名的念頭閃過腦海,她心底再度湧現一股自認識他後,便時常出現的慌亂。
「你在這裡等等,我上船交代一聲,再送你到鎮上。」話落,他轉身就想走。
「等一下。」她拉住他。「你的手……」
「哦!小意思,皮肉傷罷了。」他隨手拔出袖中劍一扔,一道血箭噴了出來。
她瞠目結舌。「流這麼多血還算小意思?」
「哎,這不就停了嗎?」他伸手點住穴道,血流的速度立刻明顯減緩,不到半晌便完全不流了。
花非雨鬆下一口氣,不知為何,她真怕他就這樣流血死了。
「沒事啦!」他笑。「我上船了。」
「等一下。」她抽出懷中手絹,綁上他的傷口。「這樣明天再請大夫看一下,大概就可以確定無恙了。」
匡雲東望著臂上天藍色的手絹,精緻典雅,還飄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唉,被我的血弄髒了。」他一臉惋惜。
她一顆心忽地提上了喉頭。
「不知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它弄乾淨?」他邊走邊說,好似十分珍視她的東西。
她的心咚咚咚地撞個下停。
「鎮上人多,或許可以問出洗淨血跡的方法。」他一路搖頭,跳進了船裡。
「可像個娘兒們似到處問人洗東西的方法很丟臉的,叫機靈去好了……呃!不行,那傢伙腦筋老打結,萬一搞砸了事怎麼辦?還是我自己出馬保險一點。唉唉唉,看來我的臉是丟定了,沒臉嘍、沒臉嘍……」
她一直聽著他的喃喃自語,直到夜風將他的聲音吹散;她的臉熱得像火在燒。
「討厭鬼,胡說八道些什麼?一點兒都沒有一國儲君的樣子,西荻國交到他手上,八成要亡國了。」她嘴裡恨恨地罵著,心底卻不知為何,暖得好舒服、好快樂。
匡雲東,他究競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突然有種想要瞭解他的慾望。
別了花非雨,回到船上,匡雲東一雙淡棕色的清澈眼瞳立刻罩上一層炫亮異彩。
「真是天助我也!」薄唇漾著輕邪的笑,他一臉得意;與花非雨約定化解卓泰平心結這一局他是贏定了。
踮起腳尖,他輕輕地、像隻貓兒似地移入船艙,進入一問無人居住的艙房,他點燃火摺子,撒下第一顆火星。
「王子,你在幹什麼?」睡到半夜,猛然驚醒,卻發現弄丟主子的機靈正滿船找著匡雲東,下意卻見著王子弔詭的舉動。
「你看下就知道了。」匡雲東橫他一眼。
機靈滿眼只映著那乍起的艷紅火光。「唉呀,床鋪著火了,快救火啊!」他衝過去,執起幾上茶壺便要往火堆上倒。
「慢著。」匡雲東急把茶壺搶過來:好不容易才得來鬥贏花非雨的機會,豈能讓他破壞了?「這火不能滅。」
「為什麼?」水火無情,是會吞噬人命的。
「因為那火是我點的。」此乃勝利之火是也,萬萬滅下得。
「咦?」機靈轉動著不大「機靈」的腦袋瓜。「王子……點火……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匡雲東下耐煩地說。「總之,你別多管閒事。」
機靈愣了半晌,突然跳起來。「主子,你放火--」
「你現在才明白啊?」真是人頭豬腦。
「天哪、天哪,我的主子學壞了。」機靈雞貓子鬼叫。「我怎麼跟皇上交代、我怎麼跟全西荻百姓交代,主子才離國不過個把月,便學會幹壞事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啊啊……唉喲!」沒喊完的鬼叫被匡雲東一記響頭給敲化成哀嚎。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殺人了?我只不過放了一小簇很微弱、很微弱的火。」
「不一樣都是壞事?」機靈張大嘴,又想叫。
「慢著。」匡雲東快一步阻止他。「你過來。』他對他勾勾手指。
「主子,」機靈可憐兮兮地走到他身旁。「你別再幹壞事了,只要你肯改過自新,以後……你說什麼,機靈都聽你的。」
瘋了,他現在下樣樣以他馬首是瞻?匡雲東翻了翻白眼。「是你自己說要聽話的喔!」見他點頭,匡雲東執起幾上油燈遞到他手上。「現在你拿著這個跟我走。」
「我們要去哪裡?」機靈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難不成……得亡命天涯了?」
「你想太多了。」匡雲東牽著他走到床鋪邊,那一小簇火還在緩慢地竄燒著,預計若無外力干涉,得花上一刻鐘才能燃成烈焰。
但匡雲東並不打算等那麼久。「現在,你把油燈舉高。」他對著機靈說。
「這樣嗎?」機靈聽話地照做。
「很好。」邪惡的微笑漾上唇角,匡雲東大掌牽住機靈執油燈的手。「我數一、二、三,你把手鬆開。」
他呆呆地點頭。
「一 、二、三。」
機靈鬆手,油燈掉落,燈油濺在火上,轟地一聲悶響,微弱小火頓成沖天烈焰。
「啊啊啊--」這是什麼情況?機靈呆了。
「你、放、火。」匡雲東卻選在此時俯近他耳畔,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機靈一張可愛的小臉立刻扭曲成包子樣。「我……我不是故意的……」
廢話!他當然不是故意的,匡雲東才是。但這層道理絕不能被他想通,匡雲東立刻再下一城。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還不快去叫醒船大哥逃命?」他簡直把小侍衛當成玩具在耍了,難怪機靈跟他越久,腦袋就變得越鈍,被整壞了嘛!
「是。」機靈轉身跑了出去。
匡雲東這才悠哉悠哉地踱出船艙。他不擔心這場火會燒死人,因為船上的下人、傭僕和船夫全睡在大通鋪裡,機靈去叫船大哥逃命,便等於喚醒了所有人。
至於客艙的住客,花非雨已上岸,只剩卓泰平,他正是這場放火大戲的主角,當然得留待最後才出場嘍!
火越燒越旺,眼看著就要吞噬掉傘條船。
「救命啊!」
「快逃呀!」
一干下人、船夫慌亂地四下奔跑,有幾人甚至不辨方向地跳進了河裡。好在他們個個水功了得,匡雲東也不擔心,他只煩惱……「機靈,快過來這邊。」小侍衛跟他一樣都是旱鴨子一隻,不先送他上岸,他不放心。
「主子。」機靈被夾在慌亂奔逃的人群中,嚇得臉都白了,哪還有辦法移動半分? 「小心啊!」眼看著他就要被推倒、成為人群的腳墊,匡雲東忙功運雙掌,兩股渾厚的掌力一左一右分開了人群,他再袍袖一捲,將小侍衛捲入懷中。「我先送你上岸。」
「那主子,你怎麼辦?」船已經燒得半沉了啊!
「我不會有事的。」匡雲東托起他的腰,巧勁兒一送,機靈隨即化成綠葉一片,輕飄飄地往岸邊飛去。
「主子。」機靈回頭猛招手,他捨不得跟主子分開啊!「你快來啊,王子。」
岸邊的人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居然像浮在半空中似地飄過河流、飄近河岸,全都呆了。
待機靈飄上了岸,人群立刻將他圍了起來。
「你怎麼可以飄起來?」
「你背後有翅膀嗎?」
「你是不是學過雜耍?」
各式各樣的問題此起彼落地砸過來,搞得機靈腦袋都打結了。
「我沒有,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他不停地搖頭。「那不關我的事,是主子做的啦,唉呀,你們別再問我了。」他頭好昏哪!
「統統閉嘴。」就在機靈以為自己要被問題給淹沒的同時,一聲嬌喝乍起,震住滿場喧鬧。花非雨排開眾人,拉過機靈。「他是被人用內力送過來的,你們若要知道方法,就該去問送他的人,而不是他。」
主子都開口了,其他人哪還敢多嘴?喧嘩聲漸消漸息。
花非雨俏眼溜過人群。「為什麼會突然失火?有沒有人知道?」
一夥人你看我、我看你,他們睡到正迷糊時,乍聞有人喊「失火」,接著便見著火光沖天;大家逃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閒去探究失火原因。
唯有機靈怯怯地低下頭,不敢說是他把燈油潑在火上的。咦……等一下,依稀記得點火的人是主子耶!那放火的人就不算是他嘍!
但害得小火變大火的是我啊!那麼這放火大罪該由誰來背?唉呀,他頭又昏了。
花非雨看他不停地搖頭又點頭,不覺心起疑惑。「機靈,你在幹什麼?」
他被那一喝嚇得猛地跳起來。「我沒幹什麼,是主子……」
「匡雲東!對了,他人呢?」花非雨的視線再往人群溜了一遍。「難不成……快清點人數,還有沒有人留在船上來不及逃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