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已有一一八,望早日來迎!
莫管別人說短道長,你我清白,天可明鑒。
當年無力挽救大哥,是吾今生之憾事!
十六年前的親事,鬢華雖改心無改
桃花莊隨候梓秧來——
姚勢天——
「這是什麼?寶晴,你到底收到了幾封姚勢天的書信?為什麼全在你這裡?你快說!」沈梓秧像噬人的猛獸,瘋狂地怒吼著。
「這——是寫給姑姑的,她……她長住庵裡,我……我就替她保管著——」陳寶晴被沈梓秧嚇得牙齒不停打顫。
「那你為什麼不拿出來?你沒有資格自作主張收起來,更何況還想將它們都燒了——」沈梓秧一腳踢翻了火爐,用雙腳踩踏著火焰,想要救起其餘的書信。
「我沒有資格?我沒有資格?」寶晴心中壓抑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好不容易他回來了,不但沒有一絲歉意,卻反而在這裡對她大吼大叫的。她是愛他,可也不能讓他這麼糟蹋的,她怒道:「這擎天刀莊裡,就我最有資格!我愛了你十七年,你卻從來就沒有正眼瞧過我,連婚禮將近,還不見你的人影!你置我的尊嚴於何地?爹爹一直希望將我許配給你,一起管理刀莊,我不能讓你離開,我這麼做都是為了——」
「所以你百般的阻止我和心妍?你留了短刀在房裡,備了馬車讓心妍逃跑。連我娘來也讓她沒有機會對心妍說什麼。你藏了這些信,勢必也一定回絕了姚勢天派來的人——」梓秧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似的。
「不錯!都是我!」寶晴話一出口便後悔了,於是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沈梓秧的衣袖,哽咽地說道:「表哥,表哥!不要怪我,我只是愛你啊——」不顧女孩家的矜持,寶晴脫口而出。
「不要說了!告訴我這些信裡還說了些什麼?」沈梓秧嫌惡地揮開她的手問。
寶晴氣極,她剖心掏肺的對他表白,他竟然無情回絕?!「你這麼想知道嗎?好!我就告訴你——信裡說桃花莊還是沈家的,他等著你來迎娶姚心妍!你爹臨死前家產幾乎要散盡了,姑姑又遭人非議,所以才會帶著你回娘家來。信在六年前的年初中斷了,想來姚家定是以為你們不願和他們有來往,才會將姚心妍另配給魏知縣的兒子——」
收著這些書信,原來就打算要毀得一乾二淨,可是良知的另一邊又要她好好的保留著。她知道這些信應該要交給姑姑的,可是邪惡的一邊又勸她不要,若是拿出這些信,她就會永遠失去表哥了。
婚禮的前一晚,她決心要燒燬所有的書信!反正姚家已經沒落了且遷移他鄉,姚心妍又下落不明,留著這些信如芒刺在背,擾得她心神難安。
寶晴知道她的處心積慮已經完全付諸流水,她恨極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遲疑,為何她早不燒晚不燒,就差這麼一點,竟然全都要功虧一簣了。
「讓我瞧瞧——」陳繡一身的灰袍,站在房門外,正好聽見了寶晴說的話。
「姑姑——我——」寶晴不知道姑姑站在門口有多久了,今天她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
陳繡仔細讀完梓秧手上的信後,又低頭見滿地還透著紅色火星的灰燼,突然間滴下幾滴淚珠,蒸散在火燼裡——
「寶晴,這信是什麼時候就開始送來的?你收了多少?信裡頭都說些什麼?」陳繡輕柔地相詢,沒有一絲責怪。
「姑姑,對不起!我——我只不過不要表哥回桃花莊罷了!這些信……在姚心妍十三歲時,姚家的人就不斷地送來了,那時候您已經在白衣庵裡,鮮少回來,表哥又整日在刀廠忙著,所以我就擅作主張地把信拆了……裡面不斷提起要姑姑您準備迎親的事宜……還提到要表哥回到桃花莊繼承家業——」寶晴說的和信上說的沒有兩樣。
「是這樣嗎?唉——」
「娘,如今您一定要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桃花莊?從前您不願說,我也不願強逼,但事到如今,您一定要告訴我,您到底在隱瞞什麼?」今天,他是非知道不可了。
陳繡靜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將隱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說了。「梓秧,咱們誤會姚勢天了。」
「什麼?」梓秧不解。
陳繡又接著說:「如果我早收到這些信,就不會造成這麼多的誤解了,好吧!我來告訴你——
「我以為姚勢天——唉!當初你爹經常藉著收租,四處遊山玩水,他原本就是個公子哥兒,出手闊綽,全沒個計算,而桃花莊裡的奴僕食客眾多,如此早已入不敷出。我和姚勢天為了開源節流,時常在帳房裡忙得焦頭爛額。那個時候——人們的閒言閒語就不斷出來了!起初我不以為意,心想只要行得正,就不怕人家說長道短的。可是——當你爹遇劫,中了毒箭驟逝後,沒兩個月,姚勢天就向我表白了傾慕之情……他說他會照顧我們母子,會想辦法處理桃花莊的債務,我一時心慌意亂,痛哭失聲,他卻擁著我,安慰我——那時,我們的一舉一動全讓蓉芝和下人看在眼裡。我心中有愧,因為我對姚勢天早就有了情意……那一天,蓉芝來見我,說為了報恩,她願屈就二房。我又羞又愧,自己的失德,更對不起你爹和你!我一身的罪過,再無顏留在桃花莊了,於是當晚連夜整理行囊,和你來到刀莊投靠。」
「可是……您怎麼會相信姚勢天是殺父親的兇手?」沈梓秧問道。
「我——我以為他為了得到我,才不擇手段地殺害了你爹……因為他曾告訴我要不計一切後果與我在一起。」
「我以為姚勢天是為了沈家的財產才起了殺機。」梓秧說道。
「不會的,當時的桃花莊不過是個空殼子,我讓姚勢天接收桃花莊,他還得還清你父親的債務。以前我不願告訴你,是不願你對你父親失望,你還只是個孩子,我說不出口啊!」陳繡哽咽地語不成聲。
「如果姚勢天真的殺了父親,那麼他根本不會寫這些書信,歐蠻的說詞——這定是歐蠻的緩兵之計,我們卻都信以為真——」沈梓秧此時懊悔不已。
當年姚勢天接收桃花莊,辭退眾多奴僕,遣走了食客,開源節流,憑著他的手腕和經驗,不出幾年就還清了沈照川的債務,更加擴展了財路。
而姚勢天的書信連續寫了四年,他以為陳繡對當年的事還耿耿於懷,想來沈家不願履行當初合親的承諾。但他也更為了一己之私,將女兒另行擇親出嫁。
沈梓秧無意間聽到了姚心妍要出嫁的夫家魏知縣,正巧被巡府查辦盜賣賑糧與即將革職抄家的消息後,於是率領刀莊的人去劫轎。
多少的陰錯陽差與獨斷的誤解,讓沈梓秧和姚心妍兩人在剎那間交集,卻又漸行漸遠—
陳繡不再言語。她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坦承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這樣的事實,讓他們母子都不知道要如何自處。
沈梓秧更是無法在母親面前說出任何一句責備的話。原來她長住道庵就是為求原諒自己的孽情,用餘生來懺悔這一段錯事。母親這般地自我懲罰,他怎還忍心再說什麼?
老天真是捉弄人啊!原來姚家並不欠他們,反是他欠姚心妍一條命,更欠了一世也還不了的情債!他該如何?
沈梓秧不顧寶晴和母親的叫喚,踉蹌地步出寶晴的房間。
* * *
「老大,不要再喝了!這一大罈酒都快被你喝完了,天大的事,也犯不著這樣作賤自己的身體,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這樣子——」光頭替沈梓秧拿來一壇大酒甕後,就一直留在房裡照看。
沈梓秧見酒甕上斗大的美字,剎那間伸手掀掉了紅字,將之撕得粉碎。「沒有婚禮了!我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已經有了七分酒意的沈梓秧,當他得知母親和姚勢天的關係後,為了敬重母親,忍住了胸口的怒氣,只有用酒來一醉解千愁。
光頭見滿地的紅紙便氣道:「不行!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你這樣全刀莊的人都不會原諒你的,你娘也不會答應。不管寶晴小姐做了什麼,她不過是用心良苦的想留你在擎天刀莊,沒有人會忍心責備她的,老大!你——」
「住口!你不明白,心兒她——我……我對不起她啊!」沈梓秧再度拿起酒碗,一仰而盡!從嘴角流出的酒,竟和著幾滴帶著鹹味的淚水。
光頭仗著沈梓秧有幾分醉意,便自顧自地說道:「我怎麼不懂!老大,別以為全天下只有你最懂得情啊、愛的!你和姚姑娘有緣無分,就像我和寶晴姑娘一樣,可我還是默默地祝福她。她是個好女孩,雖然脾氣壞了點,話又多,也沒有姚姑娘漂亮,更沒有一雙小腳,可是她啊——是我心裡最完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