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莊除了沈梓秧以外,最有權威的老師傅陳揚率先開口。「歐蠻,你可知道,十一年前咱們當家的父親,就是被這毒箭給暗算了,你今天不好好說個明白,這輩子休想要活著跨出擎天刀莊的門檻!」
原來擎天刀莊擺這陣仗,儼然就是要開堂私審了,他歐蠻這輩子害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看來今兒是撞到了冤家,他的小命注定要在此休矣!
「十一年前……十一年前,我……我怎麼會記得?」
「沈照川是十一年前的桃花莊主,這你總該記得了吧!當年他路經楓林鎮遇見了劫匪,財物被洗劫一空不打緊,還遭人暗箭中傷。那毒箭頭和咱們沈當家身上中的毒箭是如出一轍,你還有什麼話說!」陳揚老師傅說道。
「歐蠻,你這人渣,你壞事做盡,不知道害了多少良家婦女,連姚家的姑娘你也想沾,今天算你倒霉,擎天刀莊要替天行道。老大!我看啊——咱們就把他丟到刀廠的火爐裡,火烤肥豬,將他化成灰燼一了百了。」光頭氣憤地說道。「姚家姑娘?」歐蠻身上的冷汗直流,聽到光頭說到了姚姑娘,突然靈光一閃,急急地說:「對了!姚姑娘,姚姑娘,我——我是在替沈當家做一件好事,沈當家,您饒了我,就是要我死您也得替我留個全屍。姚姑娘的爹,就是桃花莊現今莊主姚勢天——」
「沒錯!這算什麼好事?」沈梓秧冷冷地問。
「沈當家,您有所不知,姚姑娘是您大仇人的女兒,我替您抓了她,把她送到窯子裡,替沉老爺子報仇,人說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我這不是替您做了件好事嗎?」歐蠻滿腦子的齷齪,正在打主意替自己洗脫罪名。
「你說什麼?」沈梓秧睜著那對鷹眼,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歐蠻。
「沈當家,十一年前姚勢天覬覦沈家的財產,到楓林鎮上的窯子裡,要我替他除掉沈照川,我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消災,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姚勢天,不是我啊!」歐蠻說道。
「住口!你胡說!」沈梓秧全身冰冷,腦袋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了一記。
「沈當家,我的一條小命,就要掛在擎天刀莊了,我又何必說謊?那姚勢天十幾年前長得細皮白肉的,是少見的俊秀書生,我窯子裡的姑娘們還為他爭風吃醋,這情景都幾年了我還是沒有忘記——」
「沈大娘,您怎麼了?」光頭站在沈梓秧的身旁,一眼瞥見了陳繡搖搖欲墜的身形。
沈梓秧聞聲箭步上前。「娘,您還好嗎?光頭,你把娘扶回房裡,馬老三,叫寶晴來照看我娘。」
「不!我要回白衣庵。」陳繡蒼白著臉說道。
「娘,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你——」沈梓秧說道。
「不!不要問了,不要問了……梓秧,孩子……如果姚勢天真的是殺害你爹的兇手,那麼你……唉!作孽,作孽啊!」陳繡的眼眶此時滿溢著淚水,心想可憐的梓秧,他夢裡的桃花就將在現實裡灰飛煙滅了。桃花的美本來就是短暫,就如同她在桃花莊的日子。
「娘!」沈梓秧痛心地喊了一聲,他知道母親的心意,才更令他痛心疾首。
「梓秧,冤冤相報何時了,不要想著報仇,不能報仇——」陳繡說道。
「這怎麼可能?一命還一命,如果姚勢天真的是我殺父的仇人,必然要血債血還,這仇怎麼能不報?」沈梓秧咬著牙說道。
「不——不可以,孩子,上一代的恩怨你是不會瞭解的。」
「那就告訴我!」沈梓秧一陣怒吼。
「我只能告訴你,姚勢天如果真是你的殺父仇人,那麼就讓心妍回桃花莊吧!咱們沈家從此和姚家恩斷義絕,所有的恩怨就到此為止,聽娘的話,好不好?娘這一輩子只求你這一件事,梓秧,聽娘的話,忘了心妍吧!你們是有緣無分的……不要和姚家再有任何的瓜葛了!」
恩斷義絕?有緣無分?天啊!他該如何自處?沈梓秧凝視著母親苦苦哀求的臉龐,他怎麼能說出一個不字?姚心妍啊姚心妍,為什麼你會姓姚?
沈梓秧端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兩手緊緊地握住兩端的檀木椅,恨不得捏碎了它們。
陳繡見兒子沉默不語,她便知道答案了。他一向如此,不管再大的委屈,他總是沉默。當年她將梓秧送到刀莊裡讓哥哥陳達磨練時,他就是這個眼神。梓秧原本是個貴公子哥兒,哪裡吃過什麼苦,但他咬著牙拼著命,一直到今天,他才能贏得刀莊上下所有人的敬重。
可是命運是如何地捉弄人,原本青梅竹馬、天造地設的一對,就要因為上一代的恩怨,付出代價。她不忍心再想了,她要回到白衣庵,那兒的青燈木魚才會帶給她平靜,才是她後半生的歸屬。
* * *
沈梓秧見母親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迴廊,他即命人將歐蠻押回牢房,所有刀莊較為權重的老師傅們個個面色凝重,表情嚴肅地坐在大廳裡。兄弟們只能恭謹地站在一旁,連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老師傅陳揚拿起身上的煙葉塞了塞,叼起水煙,透過縷縷霧氛,穿過了斜照的陽光,明暗之間,透出模糊的暗影和清晰的光線,就像對與錯之間找不到邊界,明與暗之間也沒有分隔。
陳揚老師傅首先打破沉默對沈梓秧說:「梓秧,咱們名義上是主僕,可是私底下你還是叫我一聲揚伯,就衝著這一聲,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請說,揚伯。」沈梓秧說了一聲揚伯,而不是揚師傅,暗示著他但說無妨。
「好!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親。你和姚家小姐從小就定了親下了媒,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所以去世的陳當家就一直沒有提過——」陳揚老師傅想要打鐵趁熱,把心裡想講的話全盤道出。
「提什麼?」沈梓秧心知肚明,可還是輕問了一聲。
「梓秧,相信你也懂得兒要親身,地要自耕的道理。這陳家口的擎天刀莊,向來沒有傳過外姓,你和姚家姑娘的親事既然沒有結果了,那麼你就該好好考慮大小姐寶晴。她都十九了,不知道推了多少親事,還不都是為了你——」
「不行!我第一個反對,成親之事得兩相情願,老大喜歡的是姚姑娘,他們老早就定了親——他們——」光頭聽到了揚師傅的話,嚇了一身冷汗,急忙揮著手直說。
「他們怎麼樣還輪不到你來插嘴,光頭!你這是賴蝦蟆想吃天鵝肉!當家的和寶晴小姐要是成親了,那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全刀莊的人都這麼想。」刀莊裡的另一位陳砷元老師傅也開口說道。
「揚師傅,元師傅!我知道我是癡人做夢,可是——可是——老大和姚姑娘,他們——」只有光頭知道老大對姚姑娘用情至深,今天早上他還看見他們兩人含情脈脈,一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這哪是他們幾個老頭子懂得的?
「光頭,別再說了!」沈梓秧一聽見姚姑娘這三個字,他的心就隱隱作痛。
「梓秧,我和莊裡的師傅,都希望你和寶晴小姐能一起管理刀莊,這是咱們陳老當家的心願,也是大夥兒的希望。如果你還鍾情姚姑娘的話,這——這是大大的不孝和杵逆啊!你怎麼可以面對殺父仇人的女兒,還將她娶進門?別說你娘不同意,連我們都不同意。」揚師傅說道。
「可是——楊師傅,光是聽歐蠻的一面之詞是不夠的,咱們不可妄下斷語。」馬老三心思細密,覺得歐蠻的話還是有疑點。
「老三是個聰明人,連他都這麼說,這事是有再追查的必要。」老二陳敏性情沉穩,也想替沈梓秧和姚心妍留些後路。
「三哥和敏二哥說得對,十一年前的事了,沒憑沒據的,咱們怎能只憑歐蠻的片面之詞,就斷定姚勢天是幕後的殺人兇手?」光頭說。
「老敏,連你也糊塗了,這麼明顯的事,還用得著求證?更何況是十一年前的舊事,死無對證,怎麼追查啊……姚勢天當然是不可能承認的。沈大爺遭人暗算,惟一得利的就是姚勢天,你看,當時要不是沈大娘趕緊帶沈當家回來擎天莊,恐怕也要遭毒手了。他們是心虛才不履行婚約,這就是一個鐵錚錚的事實。」揚師傅說道。
元師傅也加入了遊說。「是啊!梓秧,姚勢天的確有殺你爹的動機,當初你娘急急忙忙地帶你離開桃花莊,說不定就是知道他有害人之心。說來說去我們為你設想的絕對錯不了的!為了刀莊,為了你,更為了死去的老當家,你得好好想一想啊!」
揚師傅見沈梓秧糾結著眉心不語,只有說道:「只要你現在點個頭,咱們從今就不再多管多問刀莊的事。我們年紀都大了,早該退休了,你和寶晴小姐一起打理莊內的一切,咱們就放下一百二十個心了,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