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語從他嘴裡說出,為什麼會特別傷人呢?
言彩不知道是自己的情感太脆弱,容易被他傷害?或是當真禁不起風言涼語?
自從瘸腿之後,她接受不少同情的眼光,因為從此躲在府中,沒到外頭見過什麼人,所以自然沒有感受過別人對她的歧視。
但是現在她徹徹底底感受到了,雖然十分難受、痛苦,可是她選擇吞忍下來,不去反駁。
這十年來,她已經害含梅難過自責不已,她不希望再讓他過意不去。
不管知道真相之後,他會不會對她感到有些抱歉,總之她不想讓他知道,她的腿是因他而殘,是希望連丁點內疚都不要給他。
「如果你在府裡閒來無事,我不反對你和那些下人做同樣的事。」他愈看她恬靜的模樣就愈不滿!
不知道為什麼,他偏不喜歡看她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好像什麼事情都傷害不了她。
現在他甚至要剝奪她享受安逸的權益,倒要看看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是否能處變不驚。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照做。」只要是他吩咐的事。
不料,她的反應還真是穩若泰山,說話時眉頭更是皺也不皺一下,一副淡然處之。
一股狂烈的怒氣又從心底產生,迅速地躥上腦門,他簡直氣炸了!氣得七竅生煙、眼前的人都不是人了!
她不是人!不是人——
「我話說清楚了!」他低吼之後轉身離開,讓言彩真的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為什麼她會覺得他生氣得有些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他何必要因為一個女人而生這麼大的氣?他到底在氣什麼?她有什麼好值得他動怒?
衛不居隱身在大樹後,從遠處觀視那個女人,與一千下人在後院灑掃的情形。
那個女人——言彩。
一想到她那堅定的眸光,帶著倔強、固執的眼神,口口聲聲要他休離她,他的心底便沒來由地想發一陣光火。
休妻這種事應當是他自己提起,不應該是她先脫口而出,他才想到自己可以這樣對待她。
他從沒想過要休了她,即使在知道她身患殘疾之後,他也只是氣憤言府對他隱瞞實情,並沒有任何想要退親的念頭,也許他只是嫌麻煩,懶得再去尋找下一個對像來撫平抗旨拒婚一事。
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很堅定,不僅是不願意嫁給他而絕食,甚至連他的羞辱,她都照單全收。
她愈是不卑不亢,愈點燃他心中的怒火!
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究竟有什麼本事堅持下去
「唉!你們看夫人……真的是個瘸子呢。」
當言彩認真地打掃,耳邊卻不時聽見竊竊私語的聲音,全是在討論她有殘缺的腿。
她充耳不聞,當作沒聽見。
「將軍怎麼會叫夫人來做我們這些下人的工作呢?」
「呵!一定是因為夫人是個瘸子,被將軍嫌棄了。」
嫌棄——
言彩心頭一縮,萬分難過,有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她是個行動不便的瘸子,在何時何地都有可能造成別人的負擔,任誰都有資格嫌棄她呀。
言彩抬起小臉看向說話的女婢們,她們竟然也不迴避她的目光,大咧咧地露出輕蔑的眼神迎向她。
因為她們的主子心裡沒有她,所以她們也膽敢輕視她,是不?
言彩有點想笑,心裡不難過,並不表示她可以完全接受這些歧視的神態,但是她能說服自己往另一方面去想——
他討厭她算是好事,這樣一來,總有一天他一定會休離她,她便不會變成他的負擔了。
儘管這樣想,心裡產生失落感卻總是難免的,當她臉上迅速掠過一抹黯然神傷的表情,卻準確無誤地落入他眼中。
她心裡頭還是會受影響,對吧?
得知這樣的消息,他心底也產生了複雜莫名的情緒——能動搖她看似平靜的心緒,不是他的目的麼?怎麼當他清楚瞧見她臉上受到傷害的神色時,他會覺得更加生氣?
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辛苦勞碌一整天,言彩真的覺得全身的四肢百骸都要被拆散了,只能感到酸痛不已。
她沒體會過下人工作的辛苦,自從腿受傷後,她的生活起居更是處處需要含梅來照顧,麻煩別人真的不是一件好受的事,現在含梅正努力學著將軍府裡的規矩,剛好有機會讓她也學習獨立。
來到將軍府,衛不居對她投以怒顏,刻意讓她難堪,卻反而讓她有了新體驗、新感觸,似乎並不壞。
她應該感激他才是。
當言彩拖著後腳,行動不便地走過後花園的石路小徑,險些被幾顆較突出的小石子絆倒,幸好她及時穩住重心,否則早已跌得四腳朝天,想想那種情況肯定慘不忍睹。
因為要和大夥一起工作,所以她不方便將拄杖帶在身邊,少了拄杖,她走起路來都格外吃力。
正當她暗自慶幸已經快要平安走過,道彎曲延長的石路小徑之際,前腳卻大意地拐了一下,整個人立刻像失去重心般撲地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忽然迅速攬住她失衡的身子,免去她慘跌的命運。
「噯?謝謝……」
穩住身子之後,她頭也不敢抬,脫口道謝之後立刻掙脫了對方的擁抱,深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走路小心一點。」一道渾厚的男聲從她頭頂傳來。
她倏地抬頭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不知道從哪裡產生的自然反應,居然立刻踉蹌地後退一步。看見她有此反應,衛不居心中的怒火,又辟里啪啦地熊熊燃起來。「你那是什麼態度?我大發慈悲扶你一把!你居然還表現出這麼不屑的樣子?!」
不屑?
她有麼?她只是不希望和他太靠近,免得被他迷人的魅力引去全部的心思,陷入一場無法自拔的苦戀裡,如此一來,有天他若要她離開,恐怕她也力不從心了。
「你心裡該不會在嫌我多事吧?」他挑高一道英氣逼人的眉,臉色大大不悅地問。
如果她敢說是,他一定會讓她當場死無全屍!
言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緊縮全身上百條的神經,不容許自己看他又看癡了。
他說過兩次了,她不能一直瞅視他,否則會令他感到渾身不舒服。
所以言彩別開臉,不去看他臉上怒氣滿盛的表情,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不屑正視他,純粹依照他的吩咐而已。
但是看見她這樣處之淡然的反應,衛不居除了暴怒之外,還能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你這個女人,真的非要逼我掐死你才甘心麼?」他雙手握拳,不敢把握自己不會動手揍她。
為什麼會這麼氣她?
因為她瘸腿,讓他覺得丟臉?應該不是,若是,他大可以欺瞞之由,請她坐上回頭轎。
每次和她碰上面、說過話,他就會忍不住怒氣騰騰,絕不是因為她身患殘疾讓他覺得丟臉。
衛不居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原因,可以讓她將他氣成這般。
「你為什麼還要生氣呢?」她語氣幽幽地問:「我不是都照你的話做了麼?」
照著他的話?
聞言,衛不居不禁怔忡——
是他叫她要表現出這種疏遠、生分的態度麼?嘖!他怎麼想不起來他有這樣說過。
「還是很謝謝你剛才扶住我,謝謝。」她白皙的臉龐漾出一抹淺淺的笑痕,另有風情。
他斂下險些被她的笑容吸引的目光,冷言道:「不用謝我,因為我只是可憐你是個瘸子。」
她的心一陣揪痛!淡瞟他一眼,她點了點頭,最後掉頭而去。
看著她轉身離開,纖細瘦弱的背影十足惹人疼惜,可是他無法對她付出感情,因為她配不上他——
第四章
不用謝我,因為我只是可憐你是個腐子……
已經整整兩天沒見到衛不居,但是他說的話還完整地存在她的腦海裡,她本來以為他會伸手扶她一把,是因為於心不忍,孰料,原來一切都是她奢望,他對她付出的只是可憐而已,沒有其他的了。
老天……她怎麼會開始貪心地期待,他對她有不同的感情呢?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會看上一個身患殘疾的女子,她還是別做夢,趕緊回到現實吧!
「小姐。」含梅梳整小姐烏黑亮麗的髮絲,從銅鏡裡看見小姐一臉心事重重的表情,向來關心小姐心情好壞的她忍不住過問:「小姐怎麼了?奴婢覺得你似乎有心事。」
言彩回頭看著含梅,有股衝動想要將自己對衛不居的孺慕之情,向含梅傾訴,但是話哽在喉間,卻出不了聲音。
「我……」
為什麼不敢告訴含梅呢?
她心底的秘密都是和含梅一同分享的,惟獨傾心衛不居——她真的說不出口。
含梅定定凝視小姐,笑道:「你別猶豫和掙扎,想清楚了,慢慢告訴奴婢就行了。」
「其實……我……」一開始,言彩有些許的吞吞吐吐,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詞彙來敘述這份感情的發生,最後她定心思考,決定不作任何掩飾地告訴含梅。「我喜歡……衛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