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睜大眼,一雙藍色的眼變得更加清亮,「變強……」
「對。」凰鳥點點頭,「只有變強,你才能保護你自己。」
「保護自己……」零落聽得神經鈍痛,「我聽不懂……」
凰鳥似乎沒有聽見她的回答,眼掃向台下的人群,漾起苦笑地繼續說著台詞,「……是不是……」
粉藍色的帷幕緩緩垂落,台下一片掌聲雷動。原來不過是一場事先安排好的舞台劇,翼收回幾乎失控的心神,微微苦笑。
連毫無幻術的人類都能保持清醒,而自己——一介玄武繼承者竟然如此輕易的被迷惑了。四方神祇絕不可以犯下如此荒唐的錯誤,也許這便是純血與悖德者之間最致命的差異!
垂在身側的手掌心硬是壓出血紅的指甲印,翼苦澀的笑容中摻入極端的自嘲。
他不過是個陰謀和罪孽的衍生物,一代注定為世人恥笑的玄武。
一個可悲又可笑的生命。
「翼!」女性脆亮的聲音遠遠響起,零落由舞台上跳下來,靈巧猶如小鹿,「怎麼樣?我演得好不好?」
似真似假的一場戲。
翼垂下眼,點點頭,耳邊依然迴盪著凰鳥鏗鏘有力的聲音——
只有變強,你才能保護你自己……變強……
來到近前,零落將手裡的薄紗塞給他,拉著他順著人潮遠離了舞台。一邊走,嘴裡一邊亂七八糟的嘟囔著,「完蛋了,完蛋了!又一個可憐的凰鳥迷誕生了……拿著吧,這可是凰鳥小姐的紗巾。凰鳥小姐一個月才來一次,真喜歡她的話下個月請早到……」
什麼完蛋了,什麼每月一次,什麼喜歡,什麼早到……統統與他沒有關係!只是……下個月——多麼縹緲的時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會在哪裡,在親人的屠刀之下?
「要去哪裡?」任她拉著,翼不解地問。
「當然是逛集市,每月一次的集市不能不好好珍惜!記得提醒我給羅利挑禮物,沒禮物它會咬人的。」
☆☆☆
每個月三日這一天,居住在森林附近的居民都會帶著自己的收穫和生意聚集到這片空地來,或是販賣或是購買。喜歡熱鬧的人們彙集在這裡,大聲叫買,討價還價,肆元忌憚的笑著、鬧著。
然而這樣一片繁榮景象,不過是此處居民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下的衍生物。和玄武城的昌盛繁榮相較,恍若是泥與雲,不值得一提。然而洋溢在村民臉龐上的滿足而快樂的光芒,是那樣的溫暖幸福,更勝午後的陽光幾分。
翼瞇起眼,看著零落宛如一隻矯健的小鹿衝到面前,手裡一匹深色棉布抵上他的胸口。
思考了一瞬,零落滿意地點點頭,「果然這種深色配你的黑髮最好看!」說罷,欲轉身跑回去。
翼迅速抓住她纖細的肩膀,疑問還未吐出唇,她已莞爾笑起給了答案,「裁布做新衣裳,你身上那件再洗就要爛掉了。」
收回手,翼低頭看著自己已開始泛白起毛的衣衫——昔日的華美亮麗早已消失殆盡,僅剩略顯寒酸的堅韌遮蓋著身體,他不由自主的黯然神傷。
人生如戲,空夢而已。
「翼!」
他抬起頭只見零落緊緊抱著布匹,返身沖了回來,身後跟著一位裁縫打扮的村婦。
不容分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她旋身沿原路返回,一邊奮力奔走一邊向跟在身後的裁縫抱怨,「不要再追了,我又不會拐你的東西!」
好奇地掃一眼抹布一樣被拖著走的少年,裁縫委屈的嘟囔,「要給戀人做衣裳就直說,不用不好意思!」
零落聽得直跺腳,「不准胡說!」
裁縫摀住嘴,嘿嘿笑個不停。
零落驀然紅了俏頰,轉頭偷瞄身後的少年——那張俊朗的面孔依然平靜,毫無情緒波動,好看歸好看,卻沒有絲毫活力的跡象,彷彿沉寂千年的死潭水。
翼的無動於衷讓她心裡不免升騰起一陣小小的慼然。
狠狠抓緊懷裡的布料,零落鬆開一直扯著他衣袖的手。「再胡說我就賴帳,快走吧,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隱藏在那海藍色髮絲後紅通通的小半邊臉,上面正爬滿羞澀和尷尬,讓人心生憐惜。
豆蔻年華,正是少年少女情苗茁壯的季節。
翼微微扯唇,勾出一個充滿澀苦的笑。
他的十六歲充滿著過往幸福的殘垣斷壁和胸口上永不會停息的疼痛。十六歲的他對世間的情意全盤免疫——感情已死。
☆☆☆
左轉三圈,右轉三圈,一百八十度之後,再來個三百六十度大旋轉,拉線木偶一般被擺弄到筋疲力盡,裁縫才甘心將少年推出小木屋。
翼動動僵硬的肩膀走到院子裡。
溫暖的夕陽下,零落抱著手臂靠在小院四周的木柵欄上,微仰著臉神情陶醉。
見他出現,璀璨的笑靨浮現,「恭喜刑滿釋放。」
翼輕輕抽動唇角,側身靠上柵欄,與她同看夕陽。
瀰漫於天頂的暖紅色夕陽,掛在小佳人的眉梢眼角上閃閃發亮。「你看,夕陽又來收集人間的悲傷了。」
溫潤的顏色入眼而來,翼淡淡地問:「是嗎?」
「一天中我最喜歡這個時刻,慈悲的夕陽會把不開心和煩惱統統帶走,在心裡留下溫暖。這樣以來,無論窗外的夜多麼寒冷,夢依然會溫暖如春。」小小的下巴揚了揚,晚霞中零落的笑容蕩漾開來。
笑如春風——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副笑臉的吧,翼愣了一愣。
零落繼續說:「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都很想看到夕陽,請求它賜予溫暖。帶著那份溫暖作個好夢,醒來的時候煩惱就會統統消失不見了……幸好它每天都會準時報到。」
她……「會有那麼多煩惱?」想著想著,翼脫口問出。
她莞爾,癡癡望著天邊的暖紅色,「誰會沒有煩惱?夕陽也會因為偶爾陰天失約。」
「哦?」他被旖旎的夕陽與隱約流盼在她眼中的悲傷魅惑了心神,不由自主放柔聲音。
「那時,」零落歪著臉,拉下下眼皮做出一個醜醜的鬼臉,「我就使勁的哭,哭到天地變色,哭到老天心疼我,肯換掉陰天還我夕陽為止。」
陰霾一掃而光,迅速復位的開朗令翼挑高眉梢。「喜歡白日作夢的傢伙。」
零落跳到他面前,攤開右手,「小孩子有作夢的權利!翼,我們去作場美夢吧!」
美夢……他的生命就是惡夢一場。沒有回應,他別開了眼,天邊的夕陽逐漸被鋪天蓋地的暗色吞噬。
「喂喂,冷漠的傢伙,真不給面子。」零落嘟囔著,驀然抬腳踹上他的小腿肚,「沒禮貌的傢伙!」
被突襲成功,他齜著牙彎下身,「你……」
「啦啦啦……」惡劣少女哼著小調跳開幾步,遠遠地看著他,一臉得意。「適當的懲罰有利於成長。」
「你,不要跑……」揉揉痛處,他直起身。
「我不跑……」零落斬釘截鐵地回答,隨後大聲笑,「才怪呢!」
翼一肚子氣,拔腿衝上前。
零落眨眨眼,一個旋身鑽進剛好打開的木門中,圓滾滾的裁縫被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地看看一跳一跳追過來的少年。
「你們這是做什麼?」
「瘸子官兵抓強盜啊!」
屋子裡爆出一陣大笑。
譽的撲克臉上終於出現一絲鬆動——惱怒的潮紅浮上俊美的臉,他咬牙切齒的低吼,「可惡!」
屋子裡再一次響起脆亮的笑聲。
☆☆☆
夕陽頹盡後的夜很安靜。
零落單手提燈站在院子中,橘黃色的光芒以她為圓心悠然散發。偶爾風過,海藍色的發飄入燈光被鍍上一層金色的邊線,越發顯得整個人柔媚而不失伶俐。白色獨角獸陪在主人身邊,以同樣的姿態守望著暗色的遠方。
這一站,不知不覺中月已升上中天。
又一陣風過,零落抖抖肩膀,探手將琉璃燈放在身側的青石桌上,拍拍獨角獸的頭,「羅利,你說它今天會不會來?」
獨角獸打了個響鼻,鼻子輕輕摩擦著她的手心。
她哀哀歎氣,認命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塊酥餅,「再吃下去我會變成大胖子的,這是最後一塊,今天晚上最後一塊……」
羅利見到食物,漆黑的大眼中火花閃耀,不等她說完抬起前啼仰頸便搶。
啊……最後一塊美味因為疏忽被咬去了一大口!零落迅速撥開獨角獸的大頭,痛心疾首地低呼,「這個混球羅利,前幾個都是你吃掉一大半,最後一塊還要跟我搶!」
羅利咧嘴,若是它有人類那樣豐富的表情變化,想必此時已在哈哈大笑,想停也停不住。
真是好委屈!零落心有不甘地扯住馬鬃使勁搖晃,「給我吐出來,笨蛋羅利,吐出來!」
羅利快速吞下口中的食物,眼睛死死盯住她手中的另外半塊,見有機可趁便完全顧不得頸上的疼痛,一口咬了過去。
「啊!」零落發出一聲慘叫猛然向後退出幾步,雙手交握護在胸前,一臉泫然欲泣,「羅利,你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