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密長的眼睫毛此刻往上挑出優美靜雅的弧形,但當時在酒吧裡,她莫名其妙說掉淚就掉淚,淚水有溫潤眼睛的亮麗效果,再加上昏燈與灰霧的墮落作用,他以為她惻了特濃特亮的睫毛膏,三不五時就編著兩段「檀香小扇」跟男人調情,睫毛膏對很多宣稱懶得上妝的「公認美女」來說是隨侍在側的美容工具,往往有畫龍點睛之效,但現在,正視著她,他只覺得若將那玩意兒用在她身上只是多此一舉。
通常看完女人的眼睛他會直接跳過鼻子,但現在他連她的鼻子也不放過了,她的鼻圓挺卻沒有西方女人那種不可一世的高昂,不管正看、倒看、側看都賞心悅目,她的唇型適中,把茱莉亞羅伯茲和林憶蓮的嘴相加再除以二,差不多可得出這樣迷煞人卻又完全新品種的「驚歎號」,那個「驚歎號」似乎永遠是紅艷豐潤的,讓他誤以為她塗了紅胭脂,被男人吃了濃妝來不及再抹的風華模樣,不時誘引他想起多汁甜美、光澤鮮亮的蓮藕,想咬一口嘗鮮,現在,正視著她,他明白,她的唇原是上帝的傑作,也是市場裡販售的人工口紅烘托不來的真品。
不過短短三個月的時間,視覺上的第二眼竟與當初的第一眼發生了天大的差別,乍見她的第一眼,他只覺得她算得上漂亮,看起來舒服,但印象也是很籠統不清,甚至可以說粗糙膚淺,他肯定當時只是兩人之間玩罷就算了的衝動與協定。
事實證明,太過高傲自滿總有栽跟頭的一天,一切都錯了。
第一個錯在他,他不該壞了原則亂報電話號碼給她。
第二個錯在她,她不該接受他熱情假意的誤導,天真地打電話給他,再來,早晚打不通就該知難而退接受暗示,沒想到她臉皮比鐵皮鍋還厚,意志力比金鋼石還要負隅頑抗,連打了好幾個禮拜,讓他陷入那種在家若沒聽見鈴聲響,就覺得自己短暫重聽,甚至到失聰的地步。
第三個錯也是在她,她可以是浪女、石女、瘋女或妖女,但萬萬不該是處女,原因在於她沒有「處女情結」,但他的情緒可就嚴重到必須去心理醫師那裡掛病號了,乃因他懂事後,什麼都不諱,只諱處女,她卻拐了他。
第四個錯,若要公正地說,則是在他,因為他沒趁早去看心理醫師,現在才會發神經地想跟一個認真的女人發展出長期的關係。
把錯清算推卸一番後,對現在這第二眼他又要怎麼解釋呢?可複雜了,不是三言兩語就可將他紛亂的心情一網打盡。
齊放十年前在美國的藝術學院念產品設計時,已是搞現代創意的怪誕高手,現代創意很多時候講的是見山是山,見山又不是山的狗屎理念,照他自己的說法是,他專門以華麗不實的包裝與似是而非的意識型態來欺騙自以為是又看得懂普普藝術之流的顧客的感情,所謂干一行怨一行,等他搞懂自己創了半天卻內容空洞的商業作品後,他已成了沒定性,不相信廣告、質疑權威又鄙視忠實品牌制度的雲豹型難纏消費者了,這種漫不經心,不用固定品牌的理念連帶套用在過往的女人身上。
所以,若說這個躺在他床上遲遲不肯醒來的精靈有風華絕代到令人茶飯不思是絕對誇張不實的,畢竟和她上次通話不歡而「掛」至今十多天了,他煙照抽得凶,酒照灌得猛,女人照常挽在手臂間從擁擠的舞會場所往陌生的床上帶,三次裡有兩次他的女伴是躍躍欲試,而他卻醉到偃旗息鼓的地步,另外一次雖是勃起醒著,也是吐到無能力不了事,好心點的女人肯施給他一條被子讓他窩在沙發裡呼呼大睡到天亮,惱羞成怒的那一個,則是當場把他當野狗似地趕出門,連一輛計程車都不幫他招呼,除了她那一頭栗色科卡狗毛的頭髮外,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她的名字,唯一,像極了眼前這個蜷窩在他被子裡面的女人。
行了,總之一句,他呆在床側猶豫了這麼久,找了一堆不成理由的理由拖延行動,還是不能說服自己放棄這個女子。
他吁了口氣,掀被往床裡鑽,躺平後,整個身體突然發痛似地急欲偎著她,急切地想感受她曼妙的曲線與埋在她體內的律動,並描繪著自己從未曾在她體內奔馳釋放的假想感覺,那一夜美好的種種跳進他的腦海,回憶真切鮮活得就像發生在昨夜,而非隔了久久的三個月。
這三個月來,他過得頹廢荒唐,荒謬地是,並沒有任何女人與他共享夜生活,不是他染上「認床」的壞習慣,也不是他突然「無能起來」,而是他就是不想要別的女人,也許是尺寸不合讓他嫌,起不了那種燕歸巢的溫馨感覺,齊放刻薄地想著。
他靜躺著,不願吵醒她,但唇卻不聽使喚地欺近她的唇角,極其輕盈地吻著她,以鼻息逗弄她的面頰,冀望她能在瞬間醒過來。
家是感受到他心裡面的召喚,她哼出了聲,伸手往空中一撥,似要掃掉臉上的干擾,卻在不知覺中替他製造一個機會。他伸指沿著她醉紅的唇緣輕探慢捻,製造動亂,再以自己的唇來回廝磨,撩撥情火,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也許是全部的筋都不對勁,他竟分外享受靜靜吻她的感覺,即使這一刻不玩攻城掠地的情慾把戲,也無所謂了。
想著,他撤開了身子與她保持距離,享受與她無言相處的時刻,不過十秒,她自動地往他這頭挪過來一點,雖然「那一點」用尺丈量不出來,他知道她的確靠向自己,他不想退,也沒地方退,因為他人已在床的邊緣,再退就得往地板墜。
他保持原姿,略抬眼探視她,接觸到她星眸半闔的慵懶表情,就知道她沒清醒過來,她囈語了一句夢話,聽來不太真切,他只能自行解釋她要他愛她,就像那一夜一般,不需要更多的邀請,他像情場上義無反顧的烈士,縱身躍入慾海,五體投地照辦了。
解去她的棉質睡衣後,他嗅聞她的體香,將她半裸裡的凝脂玉膚盡納入眼底,他的身體表面隱隱地泛著被原始慾火蒸燒出來的汗水,汗水下的他像一把未煉成鋼的生鐵莽撞地橫切進她柔軟地身子,不顧一切地俯身溫潤她,勾引她甜美多情的潮水,如蛇信般靈活地舌尖不停地繞著各處的激點,想將慾火點燃。
他能感覺她的情慾已被他撩撥醒了,不由分說地將她的身子再摟近些,他伸舌慢舔她殷紅腫脹的唇瓣,撫弄她,挑起她翩翩飛舞的情慾,慢慢地一厘一厘地循著她的腰腹下探她的幽谷,方知谷底溫情處處,暖暖地包圍著他,他像在山林間迷途的獵人,失去追蹤的意圖,只能靠著本能急尋出路,而出路的那一端有著他夢寐以求卻注定與他勢不兩立的山林守護神,等著痛懲他放肆不軌的侵犯行為。
齊放能感覺到她前胸微微仰起,知道時候到了,便挺身往她埋了進去,本以為她會以莫大的歡愉接受他,沒想到她卻臨頭僵直掉了。
發生了啥事?
他只知道她在達不到高潮的時候發僵,只代表一件事,她醒了!
他萬難地煞住車,睜開眼睛找著她,見到緊緊抓著床單的指爪,圓瞪著無助的大眼和愀然毫無血色的臉蛋後,他瞭解,她不是被吵醒的,根本是被嚇醒的。
她壓根不知道他是誰,只道自己在黑漆深聞的夜裡被一個不知名的陌生男玷污了,直到他抬頭露臉,說:「是我。」她才大鬆口氣,還了魂。
驚魂甫定後,又等了足足一分鐘,她的腎上腺指數恢復正常才脫口問:「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高興。」他的態度生硬不悅,因為他正拱著身子努力不往她體內沖,但是現在撤退准要在她眼前失態,於是勉強地答,「這是我的床,不睡這裡,睡哪裡?」
「可是……」她抬頭困擾地看了一下四周,想思考,但目光一落在他跟自己連接的一處時,愣住了,那個表情裡摻著被耍、被騙、埋怨與不信任。
他盡力穩住莽撞的氣息,咬牙說:「你別動。」最好連呼吸都停止!但這太強人所難了,於是他改口說:「給我三十秒。」
「那你速戰速決吧!」她寒著語氣,雙眼怨懟的看著他。
見到她當他是強暴犯的模樣,他不用三十秒,只十秒就像洩氣的輪胎,氣得硬不起來了。他自她身上抽離,翻滾身去,風度俱佳地拉了被單包住自己,然後冷言冷語地解釋,「你當我這麼低等,得趁女人睡覺時用硬的。」
「事實勝於雄辯。」那綾坐起身來,眼見自己裸露的衣襟,脫口罵道:「不,該說狡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