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聲音裡凝聚了某種溫柔因子。
他錯愕的面容一僵。「謝我什麼?」
「謝你適時表現出男人該有的風範,讓我這個小女子稍稍地感動了一下。」她輕輕一轉,正對他,臉上掛著半戲謔半認真的帶笑表情,適才的小小沮喪並沒讓他察覺。
「你這麼說倒也不無道理……我總有個錯覺,好像我是個女的,而你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話裡有著無奈自嘲的味道。
她忍俊不住的笑著。
「呵……是嗎?那也沒啥不好啊,我爹娘也常說我的性別生錯了,被注生娘娘擺了一道,但我自己倒不這麼認為。」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真是個男的,那這身武藝就沒啥特別之處了。」她習慣性地摸摸耳垂。「自古以來,男人會武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女人只要會點花拳繡腿就很了不得了。」
「這倒也是。」他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說法。
她歪著腦袋瓜仔細端詳他的樣子。
「不過,像你這種居無定所、四處飄泊不定的人也真奇怪,竟然沒學什麼武功防身就膽敢在江湖上走動,換成是別人,老早就找個地方安住下來,免得突遭血光之災。」
「誰說我沒學什麼武功來著?我只是不想輕易展現罷了。」他皺著眉反駁她,彷彿他果真「深藏不露」。
「是嗎?呵呵……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樣,下回要是咱們碰上我應付不了的頂尖高手,你可要記得『挺身而出』啊。」
「看情況吧,我這身好本領可不能被人發現的。」他正經八百地說著,視而不見她努力憋笑而脹大的腮幫子。
「喲,這麼神秘啊?看來你功夫真的挺不賴。」聽他吹牛倒也挺有趣的,她愉快心想。
「那當然,隨你信或不信。」他輕描淡寫的聳肩帶過。
秋漾影還要說什麼,正好瞧見孟湘菱手拿草蓆站在房門。
「大嫂站在那怎不吭聲,嚇我一跳。」
「我見你們倆聊得開心,便不好意思岔斷。」她有意無意地笑著,將草蓆放在地面上鋪好後,復又起身。「那麼你們早些歇息吧,我不打擾了。」
「大嫂您也早些休息。」
「我會的,明早見。」
「嗯。」
臨走前,孟湘菱又對路寒袖別有用意的淡淡一笑,這才離開。
他有些怔忡地望著房門發呆了下,不明白那個笑是什麼意思。
「對了,還不知道你究竟來到杭州城幹嘛呢。」見她一走,秋漾影繼續想問的問題。
「喔,」他頓了下。「其實也沒做什麼,只不過想離開家鄉見世面罷了。」
「這樣啊,那你家裡人都不管嗎?」她邊說邊走到床邊坐下。
「我是個沒父沒母的棄嬰,自小在崇真寺裡長大,所以長大成人後便離開寺裡出來闖闖、見見世面。」
「原來你的身世這麼淒涼和坎坷啊。」她露出惋惜難過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真心說這話,那還是別說了吧,一點意義也沒有。」他沒好氣地板著臉瞪她。
「怎這麼說,我是真的很同情你呀。」
「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好好好,我不同情你,但我確實很驚訝——那你會不會想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呀?」
「不會,主要原因是我沒有關於他們的任何線索,再者,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尋找狠心拋棄我的那對男女。」
「哇……你、你說的好絕情喔,更不像你這個性會說出來的話。」
「他們狠心,我絕情,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吧?」他悶悶地脫了鞋襪踏上草蓆,盤腿坐下,背倚著牆與她搭話。
秋漾影沉吟許久,彷彿在考慮著要怎麼接下去聊。
「算了,我要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感覺眼皮有些酸澀,他擺擺手把身子打直,以手當枕準備睡覺去。
「軟,等一等嘛,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耶。」
「你今天怎麼話特別多?」
「我話多?」她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哪一天話少過?」
「……說的是,不過我懶得再跟你聊,快睡吧。」
她無趣的皺皺鼻子,轉而爬到床上也跟著躺下。
「睡就睡,反正也沒什麼好講的。」
兩人同時閉上眼,心裡的萬種疑問這才一一浮現。
「咕咕!咕咕咕!」
「嘻嘻……哈哈哈……」
「潑刺——嘩啦啦啦——」
翻了個身,路寒袖用手搗住耳朵,想阻斷那些擾人清夢的嘈雜聲響。
「呵呵呵……」
「姐姐這邊、這邊……」
「哥哥在那裡,姐姐快點!哇……」
「唔……誰一大早在那裡吵死人……」他煩躁的咕噥一聲,又側過臉悶在被子裡繼續呼呼大睡。
被子?
他驀然驚醒。咦?他昨晚明明沒蓋被子。
揉著惺忪睡眼仔細一瞧,這條被子分明是梁大嫂拿給秋漾影蓋的那條,現在怎跑到他身上來了?
睡意盡失,他支著肘快速坐起身,發覺木床上空無一人。怎麼那丫頭這麼早就起床了?
不,不對,外頭烈陽正熾,不是她早起,而是自己睡晚了!
糟!他怎睡得像死人一樣?!
匆匆忙忙的套上鞋襪走出房外,正好看到孟湘菱端著盆水朝他款款走來。
「起來了呀?我正猜想你該醒了呢!」她親切笑問。
「呃……現在很晚了嗎?」
「還好,」她動作輕慢的將水盆置放在一處木架上,將披掛在手臂上的毛巾取下來。「只不過快中午了而已。」
「中午?」路寒袖嘴巴張大當場一歪,身子傾斜。「我……我睡了這麼久啊?」
「我們猜你大概很累,所以便沒吵你。我聽漾影說,這些天你一直都沒睡好,因此想讓你睡到自然醒。」
他有些窘迫的搔搔頭。「說起來真有些慚愧,不過我確實睡得很熟,這大概是我近半個月來睡得最飽的一次。」
「真的?有睡飽那就好了。反正也不急,你其實可以再多睡一會兒。」她又道:「來,這盆水給你梳洗,毛巾在這兒。」
他只是訕訕地笑了一陣,便問:「她人呢?」
「喔,她在外頭陪著小涓小溪玩耍,一下子打水仗、一下子玩捉迷藏,我看她玩得挺開心的。」
「真是……」嘴裡開始埋怨嘀咕。「怪不得我一早就覺得外頭吵得人不得安寧,果然就是她幹的好事。」
「她很喜歡小孩子,你不覺得嗎?」
「我當然嚴重的『覺得』。」他加重語氣說道,最後兩個字卻說的無奈又諷刺。言畢,他行過來將手伸進沁涼的清水裡,掬起水潑了潑臉醒醒神,然後拎起毛巾在濕漉漉的臉上胡亂擦乾。
只見孟湘菱展顏在一旁輕輕微笑。「你應該餓了吧?我去把飯菜弄熱讓你填填肚子。」
「不、甭忙了,時間耽擱太久,我們得上路了。」
「怎麼,你不先吃點東西嗎?」
「若不麻煩的話,我帶在路上吃就好。」
「這樣,」她善解人意的點頭。「也好,那我這就去幫你弄點乾糧。」
「有勞大嫂了。」
「哪的話。」微笑致意後,孟湘菱轉身便進到灶房去。
路寒袖跨步出了屋外,那道輕靈身形正好拂過眼前,令他一愕。
循著那凌空的背影望去,她單足立於籬笆上停駐一下,繼而縱起躍上屋頂,反覆起起落落,在四周竹林枝節上竄進竄出,看得兩個娃兒目瞪口呆,一時間沒了聲音。
看到這裡,路寒袖同樣一陣傻眼。
有沒搞錯?
和小孩子玩就玩,有必要展現輕功給他們看嗎?真是……
「喂!你飛夠了沒有?」他朝著她奔掠的身影放聲喊著。
過了半晌,才見秋漾影衝出竹林,身如離弦箭矢,晃眼間定於他面前,笑顏立展,紅通通的嬌容漫著陽光的熱暖艷色。
「你起來了呀?」
汗水濡染了玉腮,她輕輕喘氣,刺眼的陽光逼得她不得不側過身與他並肩而立。她微微偏臉,濕沁的髮絲黏在頸子上,他盯了一眼,不知怎地感到恍惚。
那抹奇異艷麗突地攫獲了心底的什麼,他在怔詫間失去語言。
「瞧瞧都快正午了,你可真會睡,是不是昨兒個總算沒被蟲子咬了?」
見他發呆,她揚起手在他眼前一招。
「幹嘛不吭聲?」
他驀然一驚回過神,故作冷淡地退了兩步。「是沒被蟲子咬,但你應該喊我起來的,好早點出發。」
「我是一片好意呀,誰叫你每天都無精打采、注意力無法集中的樣子,我便想趁這機會讓你睡熟一些。」
「那可真是謝、謝、你。」他咬著牙不領情地道。
她還是笑得理直氣壯。「既然你都道謝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秋漾影扭腰迎向兩個粉琢玉雕的可愛娃兒。
「姐姐已經表演完了,怎麼樣?姐姐棒不棒?」她兩手叉腰仰著臉,俏皮地動動鼻子問著兩人。小溪與小涓雙雙露出崇拜兼渴慕的目光。「姐姐好厲害哦!可不可以也教我們怎麼變成鳥?」伸著白嫩小手輕扯她的衣角。
「變成鳥?」孩子的童言童語讓她不禁笑盪開懷。「姐姐才沒有變成鳥了,姐姐只是學會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