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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伊米

  「公主果真如眾人所說的更勝西施,喜兒認為天上的仙子也沒今兒的您更奪人心魂了。」喜兒讚歎道,但心中也不禁對她那冷冷神韻和淡淡悲愁感到有些心疼。

  她輕扯唇角,看不出半分喜惡,淡淡地道:「皮囊骨相,眾生皆同。」

  「鄭公公到!」

  門口響起通報聲,進來之人正是皇上賜名的鄭和,當年奉命出海尋找惠帝,意外於海中救起昭陽。

  昭陽起身相迎,鄭和馬上趨前阻止道:「萬萬不可,月陽公主不必如此多禮,卑職承受不起。」

  他凝重的睇視著她,闊別多年,真是所謂女大十八變,全然換了個樣。

  瞧她慈秀的眉,可看出她的心地有多麼慈悲善良;高俏的鼻,多少也看得出她性子的冷傲謹嚴;抿直的紅唇,更端出她情感的沉潛內斂;尤其獨具的沉靜氣質,更是看似縹緲卻又吸引人,只是那雙水靈美目,六年來似仍浸染著當年在海上漂流,那張稚臉上的悲愁。

  鄭和看著看著,不禁為她即將和親之路而自責道:「唉,都怪我當年不該迫你回宮,若應你所求送你回海南島,今日你就……」

  「鄭公公,當年不過是月陽年幼無知,不識大體,你別掛記心頭才好。況且爹本就計劃回朝認祖,這是月陽該盡的孝道。」昭陽垂下眼瞼掩去湧上水霧的瞳眸。

  「月盈公主到!李將軍到!」

  話聲才剛落,兩人便奔到昭陽身旁。

  「月陽,我和榮富都會感激你一輩子的,嗚……」月盈一手握著帕子頻頻拭淚道。

  「我當王子妃是去享富貴,你感激我什麼?別哭了。」昭陽伸出柔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你別再說好話安撫我,都是我害了你,真對不住我只要一想到你將來小則受質,大則喪命引戰的危險,我就內疚得幾乎活不下去。」月盈拭了拭淚,歉疚的道。

  「別這麼說,此次和親,除可分擔皇爺爺白髮征戰的勞苦,亦可免除宮內其他人親人、愛人的分離之痛,又可替黎民百姓換得和平,這對我而言可說是百得而無一失的選擇,你真的毋需自責半分。」昭陽真心的說。

  「不,我請旨和親又反悔,榮富更是抗旨不肯領兵出征,我們能有今日,全靠你求情與成全,不然,我看我和榮富的腦袋瓜早給皇爺爺砍了。」月盈實話實說。

  「對了,往後在那蠻國可不比我們這兒,你溫婉敦厚,逆來順受,我看只會讓那些番人更得寸進尺的欺侮你,所以你千萬得記住,要改掉那只替別人想而不替自己爭的性子,只要受一丁點委屈就知會我,就算我幫不了你還有榮富,以他的好功夫,一定可以把你救回來,你大可不必受他們的氣,知不知道?」

  昭陽含笑未語,拿月盈一身是膽,滿腦點子的心思沒轍。

  來宮裡這幾年,她見識過太多月盈驚人的行事,不論裝病、喬裝偷出宮,或以死相逼,為的都是想擺脫孫公主的身份。雖說她有時也會被她牽引出原有的性子,但礙於現實,或說是自己心中的那份沉重的無力感,她總是只能讚佩,卻無力追尋。

  忽地外面傳來鑼鼓聲,蒙古領轎前來的儀人高喊道:「吉時已到!」

  「新美嫁娘披喜帖,喜氣洋洋上花轎,歡歡喜喜入夫門,六畜興旺福綿延。」喜娘笑容滿面的將喜帕蓋上,領著昭陽走出寶月閣。

  霎時抽泣聲四起,唯有蓋著喜帖的新嫁娘,面不改色的踏進大花轎。

  隨即八喜之音響起,奏得響徹雲霄,掩住眾宮女的低泣聲,一路伴著花轎自皇宮西門而去。

  策馬聲在過了城門後響起,送嫁迎娶的馬兒漸漸拋開原有碎步,轉提起健碩的馬腿奔跑了起來。

  昭陽引頸回顧,看著送行的人影愈來愈,記憶中皇爺爺慈愛滿滿的臉、鄭公公擔憂忡忡的臉、月盈離情依依的臉,一一鮮明瞭起來。

  心中不捨的情緒忽隨景物往後拋的速度而迎面撲來,一陣酸楚湧上鼻頭。

  這酸楚漸釀成了苦,含在她心口裡不成味的漫了開來。

  六年來,孤單封閉的她,把對父母的愛、情人的戀埋藏得太深,深到幾乎遺忘的地步。

  過去的一切,早在她認祖歸宗、賜換新名時,便一併消失。

  昭陽回過頭,放下轎簾,不禁欷吁。

  一個沒有情感的人,難道想找流淚的情緒,都顯得荒蕪可悲嗎?

  黃土道路因馬蹄踏過而揚起塵沙,使得她這條離鄉的路看起來更是蒼茫。

  ☆  ☆  ☆

  北國的深秋,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白色的雪覆蓋住蒙古宮苑中的亭台樓閽,小橋水榭。 

  夜暮已低垂,新房燭火幢幢,冰冷的空氣仍將炕床纏上冷意,炕上的昭陽心如止水,任時光緩緩流逝,只是端坐了大半夜的身子骨受不起又乾又寒的天氣而不禁發麻。

  她正想放鬆肩頭,忽然一陣冷風襲來,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發抖?光聽見開門聲便已害怕,那往後的日子豈不讓她更有得驚、有得懼了?一個身著新郎服的高大男子跨過門檻,鷹眼不屑的睨著一身喜紅的新娘。

  昭陽透過喜帕下緣見著一雙大腳立在門前,莫名的緊張感隨之湧上心口,心卜通卜通的跳個不停。為了掩飾這少有的慌亂,她悄悄的吸了口氣,挺直腰背,準備見這個中原將士們聞之喪膽的蒙古烈龍王子,鎮邦大將軍。

  忽地,「砰」的一聲巨響,他蓄意重重帶上門,想讓她嚇得驚跳起身。

  然而床上的人兒依然穩若泰山的端坐著,絲毫未受驚動。

  他頓了一下,滿是不悅的踱步向前,嘲諷道:「經一年延婚,果然調教得直等到亥時仍獨守新房正襟危坐,不愧是禮儀之邦該有的孫公主。」

  昭陽尚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話,紅巾便讓人掀了開來,她驚鴻一瞥後,羞得急急又垂下臻首,為了掩飾心中的訝然,自我保護的冷然神色迅速的襲上她的笑容。

  天啊!她瞧見了她的夫婿,為什麼和先前聽聞的全然不同?他不是該威猛凶悍,一臉惡相的粗壯蠻子嗎?可是在明亮燭光映照下的臉,不僅容貌端正俊秀,氣概更是懾人,更令她意外的是還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一時被喜帕下那張冷艷絕美的容顏斂去了心神,為看清楚她的容貌,他伸手將阻掛在她臉上的串串珍珠撥上鳳冠,心中的驚歎竄到口邊,一種莫名想拉近彼此距離的奇異感覺,讓他以漢語讚道:「不愧是明皇號稱最美的孫公主。」

  他會說漢語?昭陽愕然抬起頭,驚詫的目光對上他深邃邪佞的藍眸。天啊!是雙比星子還亮透,比海水還湛藍的眸子。

  昭陽心跳漏了數拍,之後飛快的躍動著,她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了問題,不然怎會在新婚之夜,見著她埋藏心底多年而幾乎要遺忘的這對藍眼珠?

  呵,美雖美矣,可惜又是一個見少識寡的草包!他心中啐道。

  他在沙場上見過太多明兵在他的藍眸瞪視下便棄甲奔逃,甚至聽聞明朝將領中更有不乏視他為地獄鎖命王而不敢出兵迎戰的。

  他故意俯身將臉往她那張詫愕的臉湊去,邪佞的眸子稍稍瞇起,以極不罔的神情語帶恫嚇的道:「這麼怕我這雙惡靈所附的眼瞳?」

  「不,」昭陽激動的道:「你的眼瞳怎會如你說的那般狠惡?它藍亮清澈,一如溫善的——」

  敕烈哥哥!這稱呼硬是被他不悅的眼神逼回她的喉嚨。

  她不安的避開他的藍瞳,對自己拚命護衛內心深處對那份愛的堅持而自責。

  他對她堅持又急切的眼神及護衛般的言語感到一絲愕然,他似逃避似閃躲般的垂下眼瞼。

  他緊鎖的心,正因她的臉和神韻感到極不安穩、極不平靜。

  不,不可因害怕真相而逃避問題。他再度強將視線拉向她。

  忽地,一張他禁錮心中多年,粲笑的臉,自他心門不經意的竄出。

  那頑皮的女娃竊去他的心智,讓他失神的凝視昭陽。

  昭陽這會兒終於確定了,他那張臉雖消瘦得令人感到無比冷峻嚴謹,但仍有年少時俊美的形貌。

  是他,真的是他,雖然他的眼神沉冷得不再溫柔,他的唇剛毅得不見和善,但她怎麼也遺忘不了這些屬於他的特質。

  昭陽心中不禁為此燃起小小的狂喜火苗,但現實的情況又澆息了它。

  他忘了,就算現在向他道盡六年前海上的種種,他記起的可能不過是多年前邂逅的一個女娃罷了。傻昭陽啊傻昭陽,你還癡想什麼?當年他近在咫尺,都未出手相救不就證明他不過是同行的異鄉客,充其量不過是救過你一命的大哥哥嗎?否則你怎連他是蒙古烈龍王子的身份都毫不知情?他想當然耳的全然忘了你,如今他可是視大明為宿敵的蒙古大將軍啊!

  這份認知和失落感宛若千斤錘鏈在她身般上,她的心被又狠又急的直拽到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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