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坦白說,你在上班期間,難道沒對別的女人起愛慕之意嗎?」
「我的確曾欣賞一位女同事,但沒到『起愛慕之意』那麼嚴重的地步。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她不巧被調到南部分公司的話,我想那種事免不了要發生。」
「你會為那段腰斬的戀情惋惜嗎?」
「不會。那種感覺就像肚子餓了,想找東西裡腹,而正巧有人遞吃的給你一樣。」
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麼如果拿你太太、你前任女友,以及那位女同事的感覺相比的話,哪一段感情讓你最難忘懷呢?」
牟允中乾咳一聲。「我那時幾歲,現在又幾歲了,怎麼比都沒標準,更何況我已經忘了第一次戀愛的滋味了。」
「是不是也是肚子餓,想找東西吃?」
牟允中支手撐顎,回想了一下,慎重地說:「沒那麼複雜,畢竟我那時才十五、六歲而已。」
「那現在呢?你有沒有覺得肚子餓的時候?」
「林醫生,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嗎?不餓的話,我會找我太太下手嗎?」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別的女人呢?現在這種一拍即合的事很多,而你條件不差。」
牟允中聳聳肩,無奈地說:「我不知道,也許是反抗心作祟吧!尤其是當我一打開公事包,就看見我太太為我準備的東西後,我只有反胃的感覺。」
「她為你準備了什麼?」
「保險套!」丟出這一句後,牟允中默觀林醫生的反應。
醫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牟允中深吸一口氣,「她鼓勵我出外找樂子,以為如此做,我才不會找她麻煩。」
醫生眉頭陡蹙,強抑下同情的表情。
「那你怎麼反應呢?」
「幹嘛要反應!我讓它們原封不動地窩在我的公事包裡。」牟允中說著彎身拿起公事包翻找起來,同時發起牢騷來。「事實上,我這裡還有很多,你如果要的話,不用到衛生所,這裡讓你免費索取。而且你知道嗎?她真是抬舉我的能耐,當我是超人,三兩天可以用掉一包!」
醫生將盒子接過手後,好奇地問了一句,「你不能嗎?」
牟允中停下手邊的動作,回視對方一眼,思索片刻,才說:「這問題問得真好。不只是你,我也極樂意去發掘一個三十三歲男人的極限在哪裡。但是很不幸,我沒那個機會去瞭解自己。」
醫生聽了,不表意見,只是無動於衷地將盒子挪進抽屜裡,繼續問道:「所以你們結婚三年,一直沒圓房的原因是出在你太太身上?」
「她鄙視這種事,認為行房是齷齪下流的勾當。」
「即使是夫妻?」
「答對了!」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忍到現在才有行動?」
牟允中想了一下,「事情總有個開始的時候。」
觀察敏銳的醫生瞄了他一眼。「你確定這是答案?」
牟允中眉一挑,自我嘲弄地點點頭,「自然也該有結束的時候。」
「所以你就利用非常手段來達到非常目的,逼她離婚?」
「那是下下策。我當初的打算是想孤注一擲。如果她能接受我這個丈夫,這段婚姻就有望;如果不能,那就一拍兩散。」
「你現在後悔自己所做的事嗎?」
牟允中仰望著天花板良久。「這一個月來,我也問過自己不下數十次。」
「有沒有結論?」
「有,結論是矛盾。後悔,同時也不後悔。」
「我不懂。你後悔的是什麼,又為了什麼不後悔?」林醫生稍加解釋,「恕我問得太仔細,只是我想具體的答案是比較有助於分析情況的。」
牟允中換了一個坐姿,嘗試從千頭萬緒的混亂中找出線頭,「我太太原本是很信任我的,我強暴她的那晚後……」
「牟先生,我知道你自覺罪孽深重,但是你不覺得用『強制執行婚姻關係』會更好聽些嗎?起碼你太太沒有對你提出告訴吧!」
牟允中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改了詞,「那晚後,我們之間的和諧就不復存在了。」
「和諧?」醫生從眼鏡上緣瞄了他一眼。他執業多年,從國外看回國內,從直言不諱到言不由衷的患者,可說是形形色色,但就是沒碰過一對三十而立的夫妻,能以柏拉圖的方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之後,還自認那是和諧的日子。
林醫生忍下了心中的匪夷所思。「牟先生所說的和諧指的是……」
「這事說來話長。我和內人當初會結合,全是為了要將她拉離一樁她不能說不的婚姻,所以彼此心裡有數,也因此一開始就明定這樁婚姻只需為期兩年。你已知道我打七歲起就認識我太太,雖然她對我若即若離,我卻始終疼惜她的遭遇。她娘家雖有錢,卻是重男輕女,以至於她始終擺不出嬌貴小姐的架式,而且她對她父親是百依百順,就連我丈人要把她嫁給一個她極端討厭的人,也絕不說不。」
「那她後來又是怎麼嫁給你的?」
「嗯……首先是我小舅子牽的線,然後有我父親在一旁煽風點火,但是最後的決定權都在我。我想我會答應的原因是我認為她沒那麼討厭我,所以也同意這門親事,只是在我們之間有一道默契,那就是各過各的生活,不干涉對方的隱私。」
「喔!結果你的衝動打破了這種和諧?」
「也不完全是。其實這種和諧早在一年前就被打破了。因為那時內人已年屆三十,能自行動用她母親留給她的基金,所以我也依約提出離婚的請求,但大概是我刻意強扮出來的正人君子表現讓她誤會我是一個『性』趣缺缺的傢伙,所以強力說服我打消了仳離的念頭。我拗不過她,便同意她撕掉那張協議書。畢竟,我喜歡下班後回家的恬適感覺,而她也習慣有個男人替她拿主意。」
「但你並非真如她所料的那麼無動於衷,對不對?」
「沒錯。」牟允中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們好歹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了兩年多。
日子雖不好過,但我熬過去了,並且期盼此後可以有個正常的婚姻生活,」說到此,神色黯然的他頓了一下,苦笑地說:「遺憾的是,奇跡並沒發生。」
「那麼你是為了彼此不再和諧而難過了?」
他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旋即給醫生一個肯定的答覆。「不!我想我是為自己傷害她而難過。」
醫生往後靠在皮椅上,再次審視眼前的男人。「所以你是因為傷害她而難過了。但先前你也說過並不後悔。這不是很說不通嗎?」
「是不大通。可是我得告訴你,當我回想起和我太太結合時的那一剎那,那種解脫的感覺,是我很久沒有感受過的經驗,我甚至有種想大哭大笑的衝動。更荒謬的是,我還把自己想成了牛郎,而她是織女,好不容易才求得在那座該死的橋上相遇的機會。因為我天真地妄想,原來我的婚姻還是有希望的,還是有前途的。結果……」牟允中兩眼泛紅,強嚥下一聲哽咽,沉靜地說:「那次後,我被她罵得一文不值。」
聽到這裡,醫生真的是忍不住了,他抽出兩張衛生紙,一張遞給牟允中,一張則是放到自己的鼻子前,用力擤了一下,猶豫地問:「她罵你什麼?」
「強盜、土匪、色狼、你去死!罵得人順口,聽得人順耳,不是嗎?」牟允中調侃自己。
林醫生迅速瞥了牟允中一眼,突然有個新的想法。「牟先生,你太太是不是曾經歷過不幸的事情?所以讓她這麼怕男人。」
牟允中看了醫生一眼後,將眼睛挪到自己的鞋尖處。「對不起,林醫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譬如曾遭受男性的虐待、被男人玩弄拋棄,或者一些不幸事件之類的。」
牟允中雙手交握在腹間,雙肩一聳,「應該沒有。」
林醫生微抬起審視的眼,掃向牟允中。「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說過她以前很信任我,對我是有話直說的。而且我是我太太的第一個男人。所以如果有任何不對的話,應該是心理障礙的成分多於生理。」
「喔!」繞了半圈,他這個專業醫生都還未敢下結論,病人已知毛病在哪兒了。不過,對方若不肯說真話的話,他實在不知從何幫起,「沒有與牟太太深談的話,我實在不知道為何她會這麼排斥親密關係。也許你可以再告訴我她的事。」
聽醫生跳過類似剛才的問題,牟允中像是鬆了口氣地說:「她有潔癖。我們家向來一塵不染,凡是宴客過後,不論多晚,她非得再三撣過沙發才會關燈就寢。」
「你認為這是癥結所在?」
「誰知道,反正有時候我會被她弄得神經兮兮的。」
「你可以描述一下你老婆嗎?不管好與壞,把你對她的感覺說出來。」
「她是個大家閨秀型的女人,不抽煙,也不賭博,連股票市場都不肯上,但是對直銷銷售人員而言,她是一塊超級大金餅,怎麼刮都分不完。當其他女人為了悅己者容的理由穿金戴玉、美容健身、上街大血拚時,她可以穿著一雙爛拖鞋,跑遍台北市的保險公司,只為自己買一張全險。她這麼做的理由是,如果她這個做太太的不幸翹辮子,那麼我這個做丈夫的不必跑去澳門賭馬,就可以變成全台灣最有錢的鰥夫。如此大費周章只是想表達她是在乎我的。但是林醫生,我請教你,如果你有這種『閒內助』的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