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醉菊和紅薔七手八腳收拾了食盒,將菜碟飯碗都裝回盒內。
醉菊道:「讓我去吧。」留了紅薔陪伴娉婷,提著沉甸甸的出了院子,剛巧碰見廚房的大娘迎面過來。
「醉菊姑娘,天冷,用不著親自送回來,我們老婆子去拿就行。」大娘見了醉菊,停了腳步。
醉菊將食盒遞給她,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樣東西:「不光為了送這個,我還有明天的膳譜要給你們。按著方子上面的做,裡面加了幾味藥材,都選上好的放。記住,份量可別弄錯了。」
鎮北王府裡的人再不濟也識得兩個字,大娘就著月光看了那膳譜,嘖嘖道:「好細緻的活兒。辛苦了醉菊姑娘,連吃個飯也要花偌大心思,怪不得白姑娘最近臉色紅潤了不少。只是……」大娘語氣一轉,面有難色:「這上面的當歸,前幾天給白姑娘燉棗子,廚房裡剛巧用完了。芍葯花瓣,廚房裡本來就不存的。老山紫參倒是還有一些。」
醉菊道: 「這不能耽擱,我又不能和你說明白,反正快去採買一些,按照我的方子做就好。」
「哎呀呀,姑娘你也糊塗了,這光景別院裡面誰出得去?大門被親衛們守得比都城的城門還緊。」
醉菊這才想起外面圍了兵,拍額道:「我真是糊塗了。說起這個,廚房裡的東西可以撐到初六嗎?」
「大米常年存著許多,不怕會餓死人。但菜不夠,後面雖然有小菜園子,養了一些雞鴨,但姑娘想想,這別院裡面多少人,女孩也就算了,食量小。那些親衛們牛高馬大,沒有大碗的葷菜,受得了嗎?我看葷菜頂多撐一天。」大娘左右瞧瞧,湊近了點,壓低聲音道:「豬肉都是三天一送的,前兩天送上來的這頓已經吃完了,明天是一絲豬肉星都沒有啦。魚也沒有新鮮的,雞鴨先頂著吧。楚將軍說這是小事,不許讓白姑娘知道心煩。我告訴你,你可別漏了口風。」
醉菊點頭道:「我和你一道到廚房去,瞧瞧還剩些什麼。將就著材料再寫個膳譜。大娘,可要叮囑他們按著我的方子做,不管外面圍了多少兵,我可只管先把白姑娘的身子料理好。」
「那當然,只要廚房裡有東西,就能照你的方子一絲不差地給你做。」
兩人在雪地裡慢慢走著過去。月亮出來了,卻不及前幾天的亮,淡黃的光朦朦朧朧,腳踩在薄薄的雪層上,雪片碎開,咯咯吱吱的響。
☆☆☆
剛到廚房門口,忽有動靜傳來。
「怎麼?」
醉菊驚惶地低呼一聲,看著別院大門上空的紅光,似乎有許多火把正在門外兇猛地吐著火焰。
厚重的大門在深夜裡推開的聲音,遠遠傳過來,雖然輕,卻有一種沉重的危險感。
大娘抬頭看著半空中的火光,顫著嘴唇:「老天爺,該不是打進來了吧?」
醉菊不作聲,大著膽子繞出廚房的院子,從側邊走過來就是直路,通到別院大門。她輕輕靠過去,躲在牆後看,瞧見大門外站了一排手持火把的人,這個時候,能到門前的除了何俠那邊的人,再沒有別個。
不一會,大門緩緩關上,將外面的火光遮擋在外面,只能從牆頭看見那些光的痕跡。
醉菊瞧見漠然帶著兩名親衛推著一輛車戒備森嚴過來,從牆後閃身出來。
「誰?」漠然低喝,身邊兩名親衛的劍已經鏘地抽了出來。
「是我。」
漠然鬆了一口氣,責怪道:「半夜三更的,你不陪著白姑娘,跑出來幹什麼?還嫌這裡不夠亂嗎?」
兩名親衛看清楚是醉菊,將劍收了回去。
「我本要去廚房的,聽見動靜就過來了。那些人來幹什麼?」
「送東西。」
「送東西?」
「鮮肉鮮魚,各色乾果。我已經驗過了,裡面只有菜,沒藏人或兵器。」漠然苦笑,指指後面那滿滿一車東西:「你來得正好,這些東西弄回廚房後,你每一樣都親自用針驗驗,看看是否有古怪。」
醉菊瞥那滿滿的車子一眼,不禁歎氣:「何俠的確是個人物。他該不會用這般下作手段。不過我還是會好好驗的。」
兩名親衛幫醉菊將車推到廚房,將貨物卸下來清算一下,除了豬肉牛肉鮮魚等尋常葷菜外,竟還有不少稀罕東西。
幾罈子由正宗歸樂廚子制的歸樂小菜,上好的通晉魚乾,北漠的御用美食鹵珍,還有一碟又軟又酥的點心。
廚房幾位大娘在一旁看醉菊逐樣用針檢驗,瞧見那一碟點心小巧玲瓏,幾至巧奪天工,嘖嘖稱歎:「都說歸樂的點心做得好,單這外相就已經不簡單了。」
另外還有一個鎦金盒子,外面用幾層絲綢包裹了,放在車子最下面。醉菊一層層解開,裡面不是食物,卻是女子用的各色小東西。
有一個蚌殼,裡面裝的上好的潤手膏藥,一面帶了小柄的銅鏡子,一把整塊翡翠琢磨成的梳子。
十幾顆極小的五光十色的鵝卵石鋪在盒子下,薄薄一層,上面托著這三樣東西,看得醉菊目不轉睛,又歎又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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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過所有東西,天色已經快亮了。醉菊累得腰酸背痛,對廚房的人道:「這些都是好的,儘管吃吧。何俠竟是個人精,連女人滋補用的當歸也送了一些上好的過來。方子不用改了,就照我昨晚給你的做吧。」
「但芍葯花瓣還沒呢。」
「沒有就算了吧,不加就是。芍葯花瓣還好,當歸是最重要的。」
醉菊答著,睏倦地揉揉肩膀,一手挾了鎦金盒子,一路走回小院。
紅薔已經起來了,正在院中的雪地上伸懶腰,見了醉菊,問:「怎麼一個晚上沒見你?姑娘睡之前,還問你去廚房為何去了這麼久呢。」
「她呢?」
「還睡著。」紅薔的下巴朝房門揚揚:「昨晚我陪她在屋裡睡,就聽她一個晚上翻來覆去地轉身,想是睡得不好。哎,我聽親衛們說,外面還圍著兵?昨天白姑娘和楚將軍出去,他們不是退了嗎?怎麼又有了個初六之約,要是初六王爺不回來,那可怎麼辦?」
醉菊沉聲道:「你要管也管不了,不要問的好。」
紅薔只道往常開慣玩笑的親衛嚇唬她,這才知道危機未過,臉都白了。
醉菊知道真實情況比紅薔目前知道的更糟,不願多說,拍拍她的肩膀,逕自跨上台階,進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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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其實早已醒了,將被子踢到一邊,肩上披了一件淡紫的小棉襖,懶懶地跪坐在床上,側著頭,用尖尖的五指理垂下的長髮。見醉菊拿著鎦金盒子進來,瞅了一眼:「那是什麼?」
醉菊知她心裡不安寧,想逗她說話,將鎦金盒子往床頭一擺,促狹笑道:「你猜。要猜到了,那我可真服了你。」
娉婷掃那盒子一眼,淡淡將目光移到一旁:「又是叫人心煩意亂的東西……」歎了歎,也不理會醉菊,親自動手開了。
細細瞧了裡面擺放的三件東西,拿起那梳子,直盯著它出神,幽幽道:「這是我以前在敬安王府裡常用的。」
放下梳子,也不碰其他兩樣,用手抓了一把小鵝卵石,一顆顆數著,輕輕放回原處。石子都放回去了,白皙的手掌已空了,娉婷苦笑道:「我用十五年的情分訛他,他用十五年的情分誘我。」一把關了盒子,就下了床。
用熱水洗漱過了,醉菊過來為她梳頭,將柔軟的青絲握在手中,用心挽了個端莊的牡丹髻,見銅鏡反射出的臉不喜不憂,彷彿上面蒙了一層薄薄的霧,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姑娘!怎麼不說話?」
娉婷沉默著,半天才回道:「我好累。」
醉菊道:「覺得累就再睡一會吧,反正也沒什麼事。我叫廚房今天熬紅豆粥,爐上燉著,一醒就叫他們端過來。」
娉婷搖搖頭。
醉菊剛放下梳子,娉婷對著銅鏡看了看,便站了起來,掀簾子出門。醉菊連忙跟了出去,見娉婷進了側屋,不一會端著昨日要埋的梅花花瓣罈子出來。
「讓我來端。」
娉婷側身讓過醉菊的雙手,仍是搖了搖頭,默默端著罈子走下階梯。走到昨日紅薔掃了雪的角落。那裡雖沒有多少積雪,但過了一夜,已多了一層薄霜。
娉婷放下罈子,拿掃帚親自掃了一遍,又去取鏟子。
醉菊見她那模樣,不聲不響的,倒覺得有些怕了,不敢輕易作聲,只好站在旁邊看,叮囑道:「小心,別閃著腰。」
娉婷也不蠻來,用鏟子一點一點挖著,最靠近地面的土是凍得最結實的,上面一層去後,下面越來越鬆軟,好挖了許多。
好半天,一個小坑漸漸成形,娉婷額頭上已鋪了密密一層細珠,兩頰多了幾分血色。
她也不急,放下鏟子,靜靜歇了一會,待呼吸平緩了,才端起一旁的罈子,在土坑正中端端正正放了,左瞅右瞅好半晌,似乎才感到滿意,也不嫌髒,親自用手捧了泥,將罈子重新埋起來。